便掬冷水洗了一把脸,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不知怎么的,又想到这些年,他们都没有好好说句话。
他其实一直有话和她说的,她捕捉过他几次眼,欲言又止。
也知道那一年辽东郡庭院外,他一直在。
她想,等他这会好了,管他要和自己说什么,都容他说一回吧。
就是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吧。
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平旦时分,她的侍卫来禀,丁朔寝屋的门开了,请了太孙殿下前往。
公孙缨闻言一下舒展了眉宇,“他毒解,没事了,是不是?”
“这个属下不太清楚。”
两炷香后,侍卫又道,“太孙殿下出来后,并州的数位官员也进去了。”
“那是好的差不多了!”公孙缨笑道,“我去寻太孙殿下问问。”
“殿下熬了个通宵,回他夫人处去了。姑娘要不要也歇个片刻。”侍女扶住因站立半宿腿脚发麻险些跌倒的人。
公孙缨坐下,揉了揉腿,对着侍卫道,“你再去候着,有事回我。”
说着,她开了妆镜,命人给她梳洗理妆。
她也熬了一夜,容色不太好看。
*
东边的日头已经升起大半,丁朔房中第三次请人进入。
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发妻吕辞。
丁朔坐在靠近窗棂的位置上,一点晨光落在他几近苍白的面庞,他手里握着一卷卷宗,当是看完了,只搁在一旁。
“过来坐吧。”他抬眸,眼中聚起一点采,和病态的面色、发喘的声音格格不入。
“师兄、师兄毒解了?”吕辞走上前,低低开口。
丁朔山眉海目依旧,带着恍惚的笑意,“你觉得?”
吕辞色变了变。
“也好,若是太孙饮了那酒,只怕并州上下都得陪葬。”丁朔轻叹了声,“我时辰不多,将将托完公事,眼下处理些私事。”
他指了指案上的卷宗,“这是和离书,原说好了要给你的。”
吕辞看了半晌,脑海中闪过成婚至今的各种事,甚至还有成婚前未露心迹时师兄妹之间纯粹至极的好时光。
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她来回想,思绪有些乱,开口就有些口不择言。
她说, “我害师兄至此,原无话可说。只是师兄当日承诺我阿翁,护我一生,白首不离,如今中道废弃我,不知九泉之下如何见我阿翁!”
她低着头,并不敢看面前人,只尤自继续开口,“我是通敌不假,但是师兄又有多少情意呢。战场之上,射杀妻儿。纵然我有千般错,虎毒不食子,你连青雀都不要,纵是与我和离,亦不要他,你凉薄至此,我也无甚留恋的。”
话到最后,已经因为没有底气而散了声响。
微不可闻。
但丁朔还是听清了,他蹙着的眉展开,如听了个笑话般,轻笑了声。
“若是这般说,你可以好受些,少受负担,我也不否决你。”
他慢慢卷起和离书,抵拳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缓了缓继续道,“但是有两件事,我还是需要和你说一说。首先,我不要青雀,是因为他不是我的儿子,相比我城中子民,一个顶着我儿子名义降生的孩子,我要他作甚!你不是丁夫人吗,怎就背着夫君生旁人的孩子?”
“你、你知道……”吕辞抬起头,不可思议,只咬过唇瓣,“那也怪你,成婚小半年,你都没有碰我。对,你说了你因恩义娶我,让我给你时间缓一缓。可是那会偏公孙氏退婚,我惶恐害怕,夜夜忧心,边想着要个孩子你的心就定了。可是你不碰我,我要怎么办呢?我便寻了卫恕……”
丁朔看着她,一时没有接话。
屋内静得骇人,空气中血腥气很重。
大半夜的功夫,他吐了太多血。
这会还在吐。
良久,他将捂在口鼻的帕子放下,喘息道, “但凡做过,多有痕迹,有那样一日我发现你在我晚上的安汤放了昏睡的药。抽丝剥茧……但是我竟然忍了,想着师父的话,想着你救了我,想着我又晾着你,我忍了……”
丁朔嗤笑道,“但我也不是圣人,所以当年在千山小楼,你滚下石阶,我都不想细问缘由。只是不想贺兰老夫人帮你救回了他!稚子无辜,他既然有命活下,我也愿意赏他一口饭吃。”
“不!”吕辞摇头,“没有男人能受这样的耻辱,定是因为师兄有那么一点爱我、在意我的,才能接纳他是不是?”
至这一刻,她还欲在他身上寻求虚妄的爱意。
“反了!”丁朔笑了笑,“就是半点对你无意,大抵才无所谓。”
“那么归根结底,你还是为了昔年的救命之恩?”吕辞这会有些急切。
“救命之恩?”丁朔喃喃这个词,笑意更深些,只合了合眼,缓过一分劲,“应当是的吧。当年我从幽州回来,因想着就要和公孙缨成婚,心中欢喜,同师兄弟们在城郊山坡饮酒,不慎被毒蛇咬伤。醒来后,闻那蛇毒特,乃媚毒,是你为我解了毒。害你失了清白,为这我娶你,我应诺师父与你一生相守,甚至容忍青雀的存在。”
“所以,我救了你,你不要弃我,我以后都不敢了……我还要照顾青雀,他中了毒……”吕辞拽上丁朔袖角,“你现在不要我们,他要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