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着湿滑的泥泞,沈鹮动也没动,只弯腰用手捶着酸涩的腿,毕竟蹲了一夜,到底是有些麻了。
站定在她身后的男人很高,饶是沈鹮这般修长的身量在他面前也堪堪才到他下巴,他一身青墨的长衫,虽高却不显壮实,头上戴着暗青色的帷帽,发丝长得几乎到膝窝。
男人没说话,晨风吹开了薄纱帷帽,浸透了水的帷帽厚重,边缘滚动了几下,落下几滴雨水,恰露出一双温柔的眉眼。
这双眸子像是浸湿了水汽,纤长浓密的睫毛因眨眼轻轻颤动,他盯着沈鹮敲着腿的手,不声不响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弯腰,手臂拖着她的臀,轻轻一举便将人抱在了怀中。
贴着臀的手掌是温热的,潮湿的衣裳黏在了四肢上,男人掌心的温度有些高,极有分寸地抱起人就没再乱动,只等着她发号施令。
沈鹮瞥了一眼贴上她大腿的手,脸上微红了一下,也不再扭捏,开口道:“我们回州府府衙吧。”
要跟的人已经跟上,要找的地方也已经找到,是时候向柏州州府孙大人要些报酬了。
柏州隶属于风声境,位于天穹国之西,可以说是天穹国境内妖最多的地方。
风声境,又被世人成为妖之起源地,云川大地中虽人与妖共存,可说到底还是人在统治着妖。风声境内的妖繁多,为了不惹麻烦,更愿意隐瞒妖身,以人的容貌在世间生存。
但这世上的妖,总有妖性,便是再强大的妖也不能彻底变成人,身体的隐秘之处,必有妖形。
如今抱着沈鹮的高大男子便是一只妖,即便他幻化成了人的模样,从外形上看怎么也瞧不出妖形,但只要是御师便能从他身上探出一二妖气。
对于御师而言,妖可以是仆从,可以是宠物,也可以是剑是茅是盾,但绝不会与他们平起平坐,他们注定身份地位悬殊。
如沈鹮这般与妖为伍的,放在御师堆里是要被人耻笑的。
如今来柏州想要求一书荐信的不止沈鹮一人,风声境内自学的御师没有门路的皆来了此处,沈鹮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当时围在州府府衙门前的御师包括她共二十左右。
半个月过去,她只顾着寻那画皮仙的藏匿之处,也不知原来在她走后柏州州府的御师又多了一半人数,今日正是半月一会,州府府衙的堂内坐着近四十个年龄不一的御师。
今日沈鹮来迟了。
霍引抱着她出现在府衙堂内时,孙大人已经上座,若不是沈鹮的身上还挂着孙大人给她的牌子,她方才就被官差拦在门外进不来了。
“哟,这算什么?谈情说爱的小女子非要人抱着?你也不嫌丢人?”
堂内有御师出言讽刺。
也不怪对方,满堂内包括孙大人都是一脸不赞同地看向沈鹮。
她与霍引皆满身湿漉,也没撑伞,冒着雨进了大堂,水迹很快便染湿了地面。沈鹮拍了拍霍引的肩,男人温柔地将她放下,沈鹮这才一瘸一拐地朝众人走去,脸上竟还挂着笑,对孙大人拱手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一众御师脸色各异地望向她的右腿。
沈鹮也不在意那些人的视线,指着自己的右腿道:“我右足有旧疾,只要逢阴雨天便痛,实在走不了路,只能让各位见笑了。”
“的确有够可笑的。”
“此人以妖为伴,半月一次的会面也迟了,依我看就不必留她在这儿了吧?”
“孙大人,御师虽无男女之分,却也有高低之分,你让一个跛子入堂参会,未免将我等看得太轻……”
跛子二字才出,那出言不逊的男人便忽而止了音,脖子高抬,无形的力量掐住了他的喉咙束缚住了他的手脚,直将人从椅子上提起,于空中如束茧般动弹不得。
立在大堂门边,半边身子还在淋雨的高大男人帷帽被风吹动一角,冷冽的眉目低垂着看向雨水淋过的水洼,一圈圈涟漪被飞出的男人砸乱。
也不过才几息间,堂内安静下来,摔出去的男人发不了声更无法挣扎,像是一块僵化了的石头,睁着惊恐的眼在暴雨中急促呼吸。
眼看空了个位置,沈鹮若无事发生般走过去,轻巧坐下,伸直右腿,甚至还能对院中躺平淋雨的御师笑说:“多谢多谢。”
第3章 堂会
一时静谧,不过片刻又有一道声音嘀咕。
“这算什么事?谁手下没有契妖呢?背后偷袭?”
契妖,便是御师与妖结契,可使妖为自己做事。一个优秀的御师不止一只契妖,能收到契妖的厉害程度更决定了那御师的地位,契妖这种东西,在精不在多。
若有一个御师的契妖可杀妖成百,那另一个御师便是结了一百个契妖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在场能称为御师的,自然有自己的契妖,御师受到攻击,契妖便会出面护主。方才那名御师都被摔出去,此刻还僵直着身体淋雨他的契妖也没出现,足以说明此刻站在雨幕旁的妖远压那御师的契妖,吓得对方不敢现身。
御师间也凭实力说话,沈鹮使妖伤人不对,却也是那人出言不逊在先。
即便沈鹮右腿不良于行,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嘲讽其为“跛子”。
嘀咕的御师只敢背后牢骚一句,在场有人私下里试过了,他们的契妖不出,便是不敢出,强行唤出也是无用的。
堂内四十多名御师,唯有沈鹮一名女子,竟无一人能与之抗衡,先前的讽刺皆成了笑话。
孙大人自然也看清了形式,他非御师,不知哪个是妖,当初沈鹮带着霍引风尘仆仆赶到府衙前他还以为那头戴帷帽秘高大的男子才是御师,如今看来却是他眼拙了。
沈鹮坐下后便没说话,墨色的半边面具像一只展翅的隼,只叫她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双眉眼,明丽的眸子状若桃花瓣,目光于几十个御师中扫了一眼,不经意落在角落处。
孙大人在台上说话,她在台下盯着人发呆。
那人端坐在最末端大堂最外延,檐下淋落的雨溅起的水花染湿了他一截衣角他也毫不在意。堂内御师也有遮住面孔的,即便如此也都聚精会地听孙大人讲述与画皮仙相关案例事宜,唯独那人冷冷清清,一身玄衣,乌色的帷帽彻底封住了五官,可瞧着帷帽抬起的角度……
他在看雨,没在听话。
上一次沈鹮来没见到这个人,又看现场座位排布,大约是按照来府衙露面的先后顺序坐下的,那人来得迟,或许昨日才到。
沈鹮不听孙大人说话,是因为她已经调查出有用的信息,那人不听孙大人说话莫非是过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