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去看那本书,黑漆漆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线装书上笔走龙蛇写得几个大字,竟是最寻常的春秋。
四书五经他在进宫前曾习过,是启蒙用的,只反复熟读背诵,还不曾深入学习讲解。
许久没有碰过书籍,朝术碰上去时,手还在微微颤抖,他有些惶恐,骨子里升出胆怯——
他这样的阉人,也能碰这些书吗?
半响没有听见响动,萧谦行缓缓睁开眼睛,没有斥责,而是平淡地问:“可是有何不妥?”
朝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没有。”
生怕太子殿下嫌弃自己,他飞速地抓过那本书,但动作肉眼可见的小心翼翼,唯恐损毁了珍贵的古籍。
皇家的东西,多半都是孤本,即便是有誊抄的副本,也不是他能轻易破坏的,因此朝术摸到了就非常珍惜,眼睛也依依不舍。
萧谦行哑然失笑,也看出了这孩子一片赤忱的心,语调和缓:“不着急,慢慢来。”
宛如一针定心剂,朝术惊弓之鸟的心安安稳稳坠地。
太子的书房里没有靡靡的丝竹之音,也无任何令人头晕目眩的奢侈熏香,几乎燃得全是金子的气味。
这儿唯有竹子与清墨的淡淡香气,以及靠近太子时,身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冽香味。
朝术握着手中的书籍,心绪宁静后细细地看着,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念出来。
他们太监没什么变声期,不存在任何公鸭嗓,要么就尖尖细细要么就难听嘶哑,朝术也不例外。
但他的声线要稍微柔和些,珠圆玉润,压着喉头滚出来的句子,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是一场听觉的盛宴。
房内十分安静,氛围也祥和温馨。
外头的光线轻柔地移动着,将案台一处照得光彩熠熠,那投射下来的光柱中还有星星点点的尘埃飞扬。
朝术被这样的气氛迷了眼,他也想读书,不过他更想待在太子身边,用余光只看看对方就好。
奢求就像是被那毒液腐蚀一般,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心上,就贪婪的欲望印刻得丑陋不堪。
——朝术迫切地想留下来。
他见太子坐在黄花梨圈椅上,一直在闭目养,后面也没任何动静,以为对方睡着了,便乖乖闭上嘴,顺带合上了书。
没想到他停顿的时间一拉长,太子立即就有了反应,没睁眼,但薄润的红唇在启合:“怎么不继续念了?”
朝术讪讪,原来太子没睡着啊。
他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乖乖念书,一直念得口干舌燥都没停止。
自己咽了好几口唾沫了,看着太子桌案上那杯凉掉的清茶都眼睛发红。
不过朝术有自知之明,主子的东西他怎么可能随意触碰,就像宣春宫的婕妤,哪怕是东西倒掉喂她的狗吃,也不愿意赏给他们这些奴隶。
因为他们不配。
“念得不错。”太子似是察觉到什么,“停了吧。”
“倒杯茶水润润喉。”萧谦行大发慈悲地说着,但他的态度却是习以为常了。
太子是个善待下人的好主子。
“正好这杯茶水凉了,可以换一……”萧谦行的话音未曾落下,朝术就握着那个杯子一饮而尽。
他喝得急且猛,即便是茶水凉了也不介意,一心只想要来点水浇灭冒烟的喉咙了。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太子看到他手中的杯子面色骤变,眸色也沉沉的。
朝术吓得跟鹌鹑似的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刚才的姿势实在是不雅,那样珍贵的茶水他也跟牛嚼牡丹似的,都不仔细体味。
他攥住掌心,指甲掐得都能凝血了,在心里无比痛恨地唾骂自己,为什么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为什么不能忍住心中的那点贪欲。
不就是一点小小的生理欲.望,为何不能克制住?
他眸中沁了点水,湿润润的。
慌乱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惶恐和惊乱。
好险太子心善,不曾发脾气,并未多说什么。
朝术却喘不过气来,直觉刚才太子定然是动了怒。
“不必大惊小怪。”太子眼睫微垂,情莫辨,“孤方才只是想提醒你,少饮冷茶,对腹中肠胃有损,谁知你喝得如此急促,下次需得小心点。”
朝术被他这么一训诫,涨红了脸,这一插科打诨就令他忘了自己此前揣测的想法,唯唯诺诺地说:“是,多谢殿下提醒。”
太子真是个好人,即便是这样都不会跟他置气。
直到第二日,朝术在渣斗*里看到了那眼熟的破碎瓷杯,心脏在那一刻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现在太子还是表面上的温润如意,和善地跟他讲话,都不会用尖锐刺耳的声音一遍一遍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你此番为孤念书有功,可有想过要什么奖励?说出来,孤能做的会为你尽力做到。”
有了太子这句话,什么金银珠宝、权利地位似乎都赫然出现在眼前,唾手可得。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