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走到自己的大本营了,性子像狼崽子似的狗蛋儿也不禁因为窘迫的家境,红了耳根子,赤着脚上前,用手“咯吱”一声将黑色的小门推开,示意康熙等人往里走。
“没事儿,我们站在院子里就行。”
康熙笑着回答了一句,随着兄妹俩进入院子里,院子中空空荡荡的,但拾掇的比较干净,能看出来女主人是个勤劳能干的。
墙边开垦出来了几拢菜地,紧挨着菜地的墙角用篱笆圈了两只鸡,鸡圈旁还用绳子栓了一只黄色的土狗。
土狗消瘦的像他的俩小主人一样,身上没有半两肉,黄色的皮毛贴着骨头,看到这么多陌生人随着小主人们进院子了,瞬间做出攻击的姿态,眼像是狼般犀利,龇牙咧嘴冲着康熙一群人“汪汪汪——”地狂吠了起来。
“大黄不要叫!”
小丫忙几步跑到土狗跟前拍了拍狗子的脑袋。
土狗立刻舔了舔小丫脏兮兮的脚丫子,变得温顺了起来。
爱狗的老四父子俩见状不禁齐齐抿了抿嘴唇,小弘晖被他阿玛抱在怀里,忍不住用两条短胳膊搂着胤禛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对着四爷小声说道:
“阿玛,和黄狗狗比起来,造化和百福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好了。”
胤禛闻言虽然没有开口,但心中也不禁叹了口气。
这家穷苦的,孩子们连鞋子都穿不上,就更别说把狗养的胖乎乎的了。
小卷毛话音刚落就从黑乎乎的屋子里传出来一声男音:
“是狗蛋儿与小丫回来了吗?”
“对,阿玛是我们!”
兄妹俩忙张嘴应和了一声,康熙等人也紧跟着瞧见一个没有双腿的男人坐在一个木桩子上,用两只粗糙的大手按着地面艰难的将大半个身子挪了出来。
八个孩子见状立刻瞪大了眼睛。
小十五、小十六也诧异极了,兄弟俩第一次瞧见没有双腿的人。
康熙等大人们也惊呆了,他们虽然在路上就听到狗蛋儿说自己父亲有残疾,也未曾想到竟然是这般严重的残疾啊!
没有双腿的男人其实还不到三十岁,但困苦的生活使得他瞧着像是五十多岁的人,面容比康熙还要大上几岁。
他瞧见站在院子中间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一群富贵人,心脏也咯噔一跳,蹙着眉头对着康熙用满语询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家干嘛?”
看出男人的警惕心很重,康熙等人正准备开口又有几个人匆匆忙忙的闯入了破败的小院里。
“你们是干什么的?”
“当家的,这些人是弄啥嘞? ”
弘晞刚扭过头就看到一个满头大汗、脑袋上缠着布巾、脸上脏兮兮的中年东北妇人带着俩老头与一个壮年男人跑了过来。
很显然妇人是狗蛋儿与小丫的母亲,其余人想来是掌管村落的人。
果然待几人走近后,俩年约六十,下颌上蓄着灰白色胡子的老头就一前一后开口道:”我是这里的村长,你们是从哪来的,进我们村子干嘛?“
“我是这村子里管理旗人的,你们来狗蛋儿家做甚?”
妇人也极快的走到自己夫君与一双儿女身旁,满是防备的看着康熙一行人。
狗蛋儿正准备开口说康熙是附近大庄子上的“金老爷”,就看到康熙自己笑呵呵的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姓金是正黄旗的人,家中挺富贵的,京郊有几处庄子,今个儿碰巧在麦田的土路上遇到了狗蛋儿,听他说了家中的境遇很是同情,想着同为满洲旗人能帮就帮一下,故而跟着狗蛋儿来村子了。”
后世有句话叫做“三观跟着五官跑”,康熙等人俊朗的面容再加上富贵的打扮,以及嘴角和煦的笑容,很容易让人相信他们真的没有坏心,就是乐善好施的富贵人。
村长是民人,听到这些人是奔着旗人来的,不由扭头看向与他共事多年的老搭档。
同是满洲旗人的老头看了看狗蛋儿一家人,又瞧向康熙,用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康熙等人皱眉询问道:
“你们这么多人屈尊降贵的跟着狗蛋儿跑来村子里,想来不仅是为了好心帮助狗蛋一家人,还是想要弄清楚为何我们这么多旗人不住在内城反而住在这京郊的乡野小村子里吧?”
瞧出来这小老头是个敏锐的,康熙也没有撒谎,直接抿了抿薄唇,眉头微拧地说道:
“朝廷对八旗子弟有优待,不管是住在京城,还是住在外省,八旗人员都有补贴的银两可拿,而且对于在京的旗人,朝廷不仅在内城给你们分了旗房、还有旗田,你们为何放着好好的内城旗房不住,跑来住这京郊的小村落房子?”
听到康熙的问话,旗人小老头还没有开口,被生活的重担压的都快直不起身子的妇人冷笑一声道:“看来这位旗人老爷自打从娘胎里一落地就含着金汤匙,从未体验过民生疾苦啊。”
不是,你这妇人怎么说话的?怎么还夹枪带棍的?”老十四皱着眉头,不满道。
当着自己的儿子们、孙子、孙女们的面冷不丁被一个妇人给怼了,康熙的脸色也隐隐有些不太好看。
弘晞见状忙用小手抓了抓自己汗玛法的大手。
旗人老头也适时地开口叹气道:“这位爷您有所不知啊,朝廷分给我们的旗房已经没有了,我们的房子里现在住的是民人。”
“给民人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朝廷禁止旗人将内城的旗房卖给民人,你们难不成把房子卖给民人住了?”直郡王皱起一双浓眉,浑身的气势瞬间变得骇人了起来。
旗人老头忙摆着手,满脸苦涩地说道:“小爷,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是?我们都是普通的旗人总归得过日子、填饱肚子啊。”
“朝廷确实对八旗子弟有优待,但在优待的同时也添加了很多限制啊。”
“能躺着什么事情都不干纯享福的都是富家子弟们,我们这些普通旗人的日子还比不上留在盛京的旗人们过得好嘞,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把旗房腾给有钱的民人居住了啊。”
“这是怎么说的?”胤礽不解地询问道。
“唉——”旗人老头长叹一声,有些伤感地说道:“朝廷将八旗中的人当成战斗力,对八旗兵丁的待遇确实不错,打仗了能领双倍军饷,每个月还有饷银可拿,像是有了‘铁杆庄稼’,这基本上限制了八旗人员不是做官就是当兵,只有这两条康庄大道能走,但想一想也就知道了,这制度多不现实,哪可能每个旗人家庭都出现一个能当官或者当兵的壮劳力啊?像我们与铁蛋儿家这种家里没有兵丁的普通旗人,朝廷不让八旗人员经商、务农,那我们靠什么吃饭?只靠朝廷拨给我们微薄的钱银,如何养育一家老小?把内城地段好的旗房腾出来搬到这京郊土胚房居住,虽然居住条件差了些,起码还能靠着种田补贴一下家用,留在内城里怕是早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