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根本是两码事。在意不在意,这里说了算,”雷狗伸出手,点了点他的胸膛。丘平的心一阵酥麻,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他还是问:“雷子,你选了跟你喜欢的人一起,两个人费尽心力克服所有困难,结果越过越糟糕……你还会觉得,值得吗?”
雷狗沉默。丘平酸苦一笑:“连你也觉得不值得,你为我牺牲了那么多,结果一无所获。”
雷狗笑道:“你在说什么呢?如果我要跟谁在一起,怎么会想两个人越过越糟糕?一个人要好好过,两个人也一样,有事儿解决事儿,哪儿坏了修理哪儿。我小时候在一个很破的废屋里长大,也没觉得不行,没什么事是十全十美,抓住一些,就要扔掉一些,不可能什么好处都占了。”
丘平记得,上一回在四面佛跟前,雷狗也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他只烦雷狗给他灌鸡汤。而此刻,圣母院相处的一件件小事,杂乱地在脑子里闪现,那些破烂和缝补,一顿顿饭,迎来送往,冬泳野摘——劳累而踏实的日子。他们这些无处可去的人,在圣母院里落了脚,不是为了什么宏图大业,就真因为没别的地儿收容而已。
雷狗这么说,就这么做了,他本就是个平凡、甚至平庸的人,但他可知道自己撑起了多少破损的人生?
封禁的澡堂内,灯火通明,甚至浴池都开着,快痊愈的大叔大妈们,搭着毛巾,扯着闲篇儿走去泡澡。他们是过了鬼门关的人,口罩啥的早扔垃圾桶里了。都在说:“这可咋办,不能让雷家小子一个人担责吧。戬彀好样的,咱得保住澡堂,保住咱村的孩子。”“咋保啊?我看你们一个个就是嘴里痛快痛快,都帮不上忙。”
雷狗给聋婆量了体温,只见老妇人脸颊凹陷、眼角黏糊糊,受了不少罪,所幸的是病情在好转。被检举后,澡堂的压力反而得到释放,发烧不退的都送去了医院,留在这儿的要不是轻症,就是在康复中。雷狗看着一个个乡亲从病床起来,感到很是欣慰。
他去厨房取水,被小武截住了。小武唤道:“彀哥。”
雷狗冷淡地应了一声。小武眼框湿湿的,“是我做得过分了……我不想进局子,澡堂也不是我的主意。对不起彀哥,他们要逮你的话,我会跟你一起的,我不做缩头乌龟!”
“别傻了,你就当自己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你一个人受着。你要进去了,我以后都睡不好觉。”
“我不是为你,刚好我在这个位置上可以顶一下,我就顶一下,跟你没有关系。”
“啊?”小武睁着一双水亮亮的眼睛,像一只小鼠。雷狗心软了,他不是不气小武脑子糊涂,可这小子脑子糊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为什么会接收他呢?雷狗想,对了,因为小武撞煞,老是看见小人,他认为小武有个事儿忙着会好点儿。另外,他们是儿时玩伴啊,在一些事情上丘平是城里人的视角,常常在上空检视他们、给他们下结论,而小武才是跟他一头的。
雷狗顽心忽起,跟小武开玩笑道:“你家小人从脚下跑了。”
小武一惊:“小人跑哪儿了?”
雷狗指着走廊尽头的窗,“跑出去了,你没看见吗?外边儿有什么勾着他。”
小武疑惑地走向窗,一边道:“哪儿呢,哪儿呢,我咋没看见。”
雷狗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小武走到窗前,街灯潦草地照着的街道上,一个小小的东西在快速移动。他看不清是什么,戴着绿帽子的小人,还是一只不知该去哪儿的花鼠?他分辨不出。一行眼泪流下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