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这时, 太子会放下手上公文,耐心地鼓励公?主,有了太子的安抚,公?主进步速, 从一开始的紧张结巴, 到了后来的对答如流。
祭酒不禁在心底感慨, 这般兄妹情深是世间难得的真情,他本做好了这堂课会上?得?十分艰难的准备, 未料竟比授课其他监生还轻松。
待到悠扬的铜铃声穿云破空, 祭酒收起卷册,道:“公?主吃完饭, 可小憩一个?时辰。”
门外侍立的内侍即刻进屋,收开案上?的书册,摆上?双屉漆盒,姜念兰瞧了眼,有开胃的糯米团子、清淡的羹汤,还有饭后消食的水果。
吃完饭后?,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楚南瑾带着她绕到屏风后?的小榻,道:“念兰睡一会儿吧。”
“哥哥不和我一起睡吗?”
“方才老师身边的书童过来递话,邀我去轩筑小聚,老师是?文痴,应是?要与我研讨经学,念兰若醒得?早,起来没见着哥哥,莫要恐慌,轩筑与这就隔了一座桥,哥哥即刻就会赶回来。”
姜念兰实在困极,小声吱唔了一声,闭上?眼睛没几息,就熟睡了过去。
楚南瑾在床畔站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
姜念兰做了噩梦。
梦的开端却是?十分美好,在碧蓝天色下摇曳的柳条柔媚成丝,广袤无垠的绿荫上?浮荡着细小的绒絮,而她?跟在一道镀着光晕的青竹背影之后?。
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好似被困在了一方境地,永远都跟不上前方人的步伐。
她?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倔劲,非要跟上?那?道背影不可,拼命迈开步伐,脚尖滋出火花,终于触碰到那?人的衣角。
那?人缓缓转过身。
天幕骤暗,一道亮彻天际的惊雷劈过,将?前方人的面容笼罩在一片煞白中。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腰侧坠着穗子的玉佩。
只一低眉,眼前?人便化作千万片碎影光斑,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长野中。
有脚步声渐进,骤起的明光照亮了隐匿在黑暗中,缓步朝她?靠近之人。
是?她?的养父母。
恍若从地狱走出的恶鬼,一左一右,巨大的力道桎梏住她的双臂。
她?听不见声音,可她?却清晰地知道,梦里的她?喊破了喉咙,凄惨声撕开天昼的浓雾。
梦醒时,头枕汗湿一片,发丝黏在鬓角,喘息紊乱。
“哥哥……”
她?一人躺在小榻上?,空旷的书舍内回荡着她干涩的呼唤,无尽的恐慌和孤寂朝她?缩来,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门外值守的内侍正巧去了偏房小解,姜念兰一路畅通无阻。
她?想起哥哥说的,轩筑离这儿仅隔了一座桥,她现在不愿意一人留在那儿,只想见他。
穿过游廊,成片的玉兰花扑着馥郁芬香,她?止步于一簇花丛前?,纠折的枝条缠住了她鞋头上的花饰。
她?浑然不觉,揪着眉头分析,是?该往左边走,还是往右边走。
思考了许久,白白耗费时间,姜念兰决定两边都试上一试,总归比在原地打转好。
刚迈出一步,被缠绕一圈的枝条绊住,面朝地往碎石路重重摔去。
这一刻,心跳出了嗓子眼,大脑一片空白,她随手抓住什么东西。
钻心的疼痛从脚踝传来,粗砺的枝条划出一道血痕,姜念兰眼角沁出泪水,洇成小块绯红。
“小娘子!”
有人疾步走来,书袋里装着的器物在腰侧拍出清雅脆响,在姜念兰面?前?蹲下,从书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利索地在伤处敷下药粉。
陌生郎君语气轻快地说:“幸而我身上常备跌打损伤的药,这药好使得?很,敷过一会儿就不会痛了。”
“你……”
软糯怯怯的绵音好似山谷中扑棱的百灵鸟,孟景茂这才去瞧小娘子半垂的面?容,精巧尖尖的下巴掩着衣襟,颤如蝶翼的长睫沾了泪珠,扑簌簌落在小巧的琼鼻上。
恍觉有一根无形的羽毛搔挠过脸庞,素来开朗健谈的孟景茂失了声,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冒失的登徒子,而小娘子被他唐突的举动惊到,愧疚道:“我只是看你受了伤,想帮帮你,没多想别的,抱歉……”
姜念兰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害怕从未接触过的生人,从嘴里挤出一句,“你为何从这里经过……”
话问出口,姜念兰就悔了,脚长在别人身上?,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怎么傻到问出这种话来?
没想到,郎君不仅不生气,还?从书袋里掏出一封信笺,认真地解释,“听闻太子殿下带着永乐公主来国子监念书,我家阿妹仰望太子已?久,非闹着要我给太子殿下递信,我被闹的没办法?,就只好硬着头皮来了,我打听到,公主的书舍就在这个方位,小娘子从里面?出来,不知这里可就是公主的书舍?”
姜念兰好地问:“给太子递信?写的什么呀?”
孟景茂微愣,寻常人稍微一猜便知底细,哪里会刨根问底,但他不觉失礼,反而继续解释:“吾妹仰慕太子,自是想邀他到府中小坐。”
姜念兰“哦”了声,“原来是?找哥哥呀,你把信给我,我帮你给他好了。”
孟景茂愣怔,细细消化完她?的话,惊道:“您,您就是永乐公主……”
听闻公主因为中蛊而变得痴傻,眼前?的小娘子虽目光清明,问话的方式却与常人有异,可不就和公?主的症状一致。
他慌忙行礼,“见过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