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她平日里没法对一双儿女说,一说就成?了抱怨诉苦,搞不好让兄妹两个以?为自己?是拖油瓶连累了她,也就做了半辈子锯了嘴的?葫芦,打碎牙和?血吞。
现在好容易逮住了知知,儿女们也都拉扯大了,不怕他们听去,顾婶就开始絮叨着说起来:“小向?啊,你是不知道?,这挑夫婿是对女子来说就是一场豪赌啊,一旦嫁错了人有家都回不了,这院子原是我们家祖宅,我十几岁的?时候一家人就搬走了,可我父母呢,听说我要和?离,便不想见我了,这才把祖宅给了我……”
这些酸辛的?字眼就像刀子似地在萧弗心上划过,他素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同情?别人的?人,可他想到了身边坐着的?小姑娘。
致使她有家不得归,从来不是他的?本愿。
几人这么说说闹闹、你笑我叹地吃完了饭,顾婶还想留知知和?萧弗在家里守岁。
他们回去了也是孤身一人,这样过年?怪是冷清。
知知没拒绝,左右今晚是睡不成?了。外头的炮竹声噼啪噼啪地就没停过,从街头响到巷尾,热热嚷嚷地炸在耳际。
虽不免有些聒烦,但这就是人世的年味。
顾槐却第一个就要回房去,顾芸揪着他的?袖子,不准他走,还交代给顾杏花一个任务,那就是看住她哥哥。
顾芸:“把你兄长看好了,我去里头切点甜瓜。”
说完不忘数落儿子一句:“眼瞅着大一岁了怎么反倒不省心了,客人都还没走,你倒想先躲懒了?”
她找了找向凌二人的位置,见他们结伴在一处,也算没被?冷落了去,这才放心进了屋。
院子里张了灯,火舌红彤彤地把灯笼外的那层纸皮映透。
知知喜欢这样蓬勃有生气的颜色,把凄切的?冬景都变得鲜艳了。
她站去了灯下,手一拨,头顶那单用一根钩子吊着的灯笼就转起了圈。
萧弗不忍打扰这样的?场面,即便小姑娘束起了发,勒起了身段,皮肤还不知用什么涂得黑黄发亮,再教粲烁的?灯一照,算不上好看。
可他就是喜欢。
他就这么背着手静立在侧,无须与她有什么言语,单是看着她嬉玩,也觉得连日来所有的奔波筹算都很?值当。
良久后,萧弗才问:“你离开,是因为与我不合适?”
知知愣了愣,手从灯上拿开,垂落下来,“是,我与殿下,本不该有交集。”
当日殿下说有什么错处他都会改,那时候她就在想,别的?也许都可以?改,但唯独不合适,却是改不了的?。
萧弗显然不赞同:“不该有交集,不也有了?”
知知见四下无人,顾家兄妹这会儿在屋子前打闹,离的?也远,就索性和?他敞开了把话说明白。
她低声道:“……但并不是令人愉快的?交集,我出?卖了自己?,这会让我觉得羞愧。”
“出?卖?”萧弗没想到她会这样自贬。
他抬手按止了那只还在旋动的灯笼,太过晃眼。
让他的?心都乱了。
萧弗:“知知,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你实在不必羞愧什么,你我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你情我愿,你既不是欺瞒利用,也未曾逢迎攀附。”
他的声线总是清清冷冷的?,天然一股淡漠,但知知听出?了话里的?安慰。
只可惜,在王府的?这一年?,无论是当婢子还是当妾室,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糟糕,连同那些相关的?人,她都想干干净净忘掉,尤其是他。
她并不会为此打动。
就算……被?打动,最多也只有那么一点儿。
知知仰头对上他的?眼,就像抬头看灯时那样。灯色太浓,直视时总会眼酸。
她忍了忍酸意,仍是斩钉截铁地道:“不管羞愧与否,知知却都不想同殿下纠缠下去了。我记得的?,殿下说过是交易。既然是交易,就该有终止的?时候。”
一声爆竹在这时候穿云震响,仿佛要响裂这苦长的?冬夜。
子时将近。
萧弗沉默了一会儿:“都依你,终止便终止罢。”
他明?明?答应了,知知却还是有些恹恹地,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却不知哪个富贵人家燃起了烟火,绚烂硕大的?花火在天边迸放,喷彩流霞。
她眼前豁然一亮。
身侧的男人适时又道:“合该终止。冬春相替,一应困厄皆为过往,将是新岁了。沈香知,可知我从不为与你再续前事而来,而是想与你,从头开始?”
“在下家中上有慈母,下有幼弟,都是好相处之人。曾有过一次婚约,然全系父母之命,非我之意,现今已解。”萧弗笑着看向一脸讶然的小姑娘,“重新认识一下,我姓萧名弗,字长陵。名中弗字,正是无远弗届的弗。”
第3章 我有所思人
顾芸切了盘甜瓜出来, 脚还没跨过门槛,就见自家儿女都杵在屋子前,正僵持不去。
两位客人则都站在了院子里悬着的灯彩下?。
矮些的那位仰着头, 高些的垂着首,目光交汇在了一处。
顾芸看着这?么一双灯影,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小向和凌公子相处的画面, 瞧上去也太过登对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