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书童去解手的功夫,温闲用笔撑着下巴,睡着了。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忽然,他床下有阴影一动。
温闲之前一直坚持这屋里有鬼,而小五不以为意,可眼下,这话却不像危言耸听了。
幽暗之中,竟真有一个小身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那身影幼小单薄,顶多七八岁,是个小姑娘。
这女孩精致的小脸面无表情,不是谢家大小姐谢知秋,还会是谁?
谢小姐步子很轻,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她静悄悄地走到温闲身边,将之前揣在肚子里的一本书放到他桌上,又在他桌面上翻了翻,挑了一本感兴趣的课本,藏回肚子底下。
她显然是有预谋的,而且从这一套动作的熟练程度看,她也绝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谢知秋对所谓的“书院”,有许多迷惑与好。
温闲不屑一顾、习以为常之物,却是她此生都无法触及的远方。
所以,最近,她每回都等嬷嬷丫鬟以为她熟睡以后,再偷偷溜出来,躲到温闲屋里。
谢知秋从小就很擅长藏匿躲避。她人小,动静轻,一旦藏进阴影里,简直和隐形一样,难觅踪迹。
温闲几乎回回看书都睡着,他身边的小五也不太坐得住,动辄便以解手的借口出去摸鱼,这便给了谢知秋机会。
她趁着他们两人都不留的功夫,出来拿温闲的“男子所学之物”,然后躲回床底下,借着屋里的灯光读,等到温闲打算休息了,她再出来归还回屋。
谢知秋是偷偷摸摸进来的,之后还要偷偷摸摸回去,中间又是摸黑,行事难免有疏漏,温闲这人又粗心大意,所以谢知秋每回还书,温闲总有十之三四的可能性会找不到。
故而,温闲这些日子频繁忘带课本的罪魁祸首,还有温闲总在屋里感觉到的“鬼”,实则通通都是她。
谢知秋通过这种方法,这段时间看了不少书。
男子学的东西的确与她不同,书籍给人的感觉也不同。
昔日家里让她学的《女论语》什么的,无一不是教她要恭顺贤淑,不要给人添麻烦。
可是表哥的书,却教他大丈夫志在四方,莫要局限于一隅之地。
谢知秋有些新。
她并未觉得这些功课像父亲先前告诉她的那样难,反而感到有趣。
不过,鉴于这事是她自己的秘密,她不能告诉任何人,纵使有时碰到艰涩的文字,她也不敢去问先生,更无人可以讨论,所以,谢小姐其实不太确定她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般读懂了,倒更像是自娱自乐,享受乐趣而已。
小五看上去还会有好一会儿才回来。
谢知秋抱着书,本想回到床底下去,可正待转身时,她眼角的余光瞥到温表哥桌上的东西。
那是他今日必须完成的功课。
温闲只写了个题目,就写不下去了。
凭谢知秋这段时间对这位表哥观察的了解,他今晚多半是写不出这篇文章的。
忽地,谢知秋内心深处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
这种冲动,就像有一个被长久压抑的小火苗,在邪风的煽动下,忽然燃烧起来。
父亲说,就算她再怎么天资聪颖,也难以比得过男儿。
她一直想知道,自己和男孩究竟有何不同,也想知道,若是没有被限制于这小小的一方院落,她在这世上究竟有几斤几两。
这文章,表哥多半是写不出的……
而她,看到题目以后,已有了头绪……
表哥想法简单,他多半不会多想……
鬼使差地,谢知秋走过去,随便推了几本书过去撑住温闲的头,然后从他手中抽出毛笔。
谢知秋花了一点时间端详温闲的字迹。
因为她平时常看温闲的书,对他的笔记也熟悉,稍作考虑,她便判断这字迹应该可以模仿。
谢知秋果断落笔。
烛火摇曳。
夜深。
屋室之中,只见一个八岁小女孩站在桌前,奋笔疾书,冷静地在写一个十岁男孩的功课作业。
一整篇数百字的文章,她挥笔而就,中间全未停顿,前后不过半刻钟。
等全部完成,谢小姐来不及仔细看自己的作品,忙将毛笔塞回温闲手里,摆了一下他的头。
然后,她将身体缩得极小,跑到门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不敢惊扰任何人,回自己屋子去了。
一盏茶功夫后。
小五嘴角带着点在厨房偷吃东西的碎屑,手里提着灯笼,嘴角哼着歌轻快地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