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一久,曹丕发现,阿结完全不懂伺候人,也不那么懂礼节——经常忘记叫他“公子”而直呼“你”“我”。01bz.cc
而且虽然年纪小,心思单纯,但并不好约束——甚至有些任性妄为。她很倔强,小小的身体里存在着一个大大的意志,这个意志几乎难以动摇。
这两点都令她完全不像个奴婢。
但曹丕并未产生疑心,只当是她年纪太小,刚进府就被拨去人烟偏僻处,没有什么人教她规矩——青雀阁住的尽是不受宠的妾侍,终年被人遗忘,下人们风纪涣散在所难免。
正因缺少教化,如璞玉未琢,她反而正中他下怀。
他向来喜欢婉顺的女子,寻常妾侍稍有不顺他意,他便心中生厌。
这次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迷恋她野蛮生长的姿态。大概是因为她的真。
有话就说,有疑就问,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她把贵族门阀世界的一切繁文缛节抛之脑后,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和依恋。
朝夕腻在他身旁,若他出门去为父侯做事,她或是耍小脾气不愿他走,或是依依不舍地送他到院门,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待到他回来时,她永远欢快地从房中跑出来迎,扑上来抱他,“以胶投漆中”。
她也丝毫不掩饰她的嫉妒。曹丕有时故意开玩笑逗她,说他比起喜欢她,更喜欢某位夫人,她气得当场掉泪,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推搡他,要他出去。她个子矮,力气小,推不动他,越发气得哭,非要他抱住她仔细哄才哄得好。
他这时抱她,她会货真价实地用力挣扎,踢,咬。
但她的眼泪和怒气反而令他隐隐快乐:看,她如此爱我,离了我的爱,她如此痛苦。
然后他轻柔地吻她额头。以形如恩赐的姿态,又好似虔诚的信徒。
他想要做她的主宰,却在不知不觉间也奉她为祇。
或许对她而言也是如此,他是云上的明,却也像最忠实的仆从。
他第一次这么吻在她眉心时,突如其来的陌生举动让她整个人懵在了他怀里。
这种不能完全掌控但又牢牢攥在手心的感觉令他愉悦。
“为什么咬我?”她问。
难道她母亲从来都没有这样吻过她吗?他心底一疼,笑道:“这不是‘咬’,是‘吻’。喜欢吗?”
她像他第一次抱她时那样慢慢偎依在他胸口,点点头:“嗯。”
曹丕很少完全信任谁,很少将感情百分之百地寄托给谁,却唯独敢于相信她——大概也是因为她年幼,他觉得她还没有学会作伪。
他既自负又自卑,唯有在她面前,他自信充沛。唯有这时,他庆幸遇见她时她年纪尚小。
他慢慢沉沦在这个小丫头懵懵懂懂不加修饰的情意中无法自拔。
子建再文采风流,子文再威勇雄武,仓舒再聪明颖悟,他们没有阿结。
世间的公平大抵在此。
等过几年,将她正式收房,纳为姬妾,再等她生下儿子,便扶为正室。
曹丕起初捡她回来时相当随意,但渐渐将她视作难得的珍宝,便改作如此打算。
虽然小丫头身份卑贱,但毕竟自己母亲的先例摆在那里。母亲出身歌伎,是凭父亲的宠爱和子嗣成为正妻。有此先例,地位尊卑在他们家,应当不成问题。
有了这个打算,曹丕便开始为阿结谋划:既然已经身在府中,不如平日多多带在身边,让父侯和母亲对她先有个好印象。『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虽然还不曾带她见过母亲,但母亲已经听说了她,并且似乎对她颇为看好。
“看你最近清气爽,不像往日阴雨不晴的样子。看来那小丫头伺候得好?”母亲主动提起“小丫头”的存在,是为了表明她对他房里的事了如指掌,但事实却根本不是。
曹丕解释道:“那丫头年纪还太小,儿子并没有碰她……但有她作伴,儿子确实舒心。”
“不要因儿女情长荒废男儿功业。”母亲训诫道。
“那丫头喜好诗书武艺,清晨便起来陪儿子练功读书的。”他说的倒是实话。
卞夫人又提点他道:“任氏她们已经到了生育之龄,你切不可让她们独守空房,你该及早开枝散叶。”
“诺。儿子连月来都是在任氏她们房里歇,不曾在小丫头那里过夜的。”
母亲点点头。
因阿结的礼仪学得稀松,曹丕还不好将她带到母亲面前,因此便说要命姬妾任氏教她。
曹节不肯。
“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喜欢她?”他多少有些明知故问。
“你抱她。”她说得直白:“你让我只爱你,只抱你,可是你不只抱我,你也抱她。”
曹丕并不觉得自己宠幸任氏有任何不对,但在她双目炯炯逼问之下,竟有些心虚冒汗,喉咙都发紧。他稍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润一润喉,说道:“抱她和抱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并不好糊弄。
“譬如明日将她遣出去,将她随便赏赐给谁,让别人抱去,我并不觉得怎样。但是我不能放弃你,一想到你被别人碰,我就像心脏被剜去一块肉,简直……简直要折寿。”他单是哄她时设想地说一说,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如果她澄澈的眼睛里映上了别人的影子。不敢想象。
“可还是不公平。”曹节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她于男女之情终究太过稚嫩,并不知道这个答案具体哪里不对。
而曹丕自是未能察觉她心中的谜团,只因为她又一次的嫉妒表现而收获了小小的满足罢了。
“你若不想跟她学,我便安排别人来教你。等学好礼法,你便可以跟着我出去,从早到晚跟着我,不必与我整日分离。你不愿意么?”他问。
这于她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毕竟一直以来,她的世界太小了。任何一点美好的事物,放在一个极小的世界里,都显得极为庞大诱人。
过去,她的世界是逼仄的青雀阁,斗拱飞檐将天空遮蔽得只剩窄窄一方;而现在,她的世界是他。
很难说这两者哪个比哪个更狭小,但后者令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