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忠跪于殿中,“知道。”随后磕头不起,声音却如同玉石般坚决,“可臣之家妹,遇人不淑,识人不慧,臣不忍家妹继续误入歧途,更不允许奸臣祸我大黎。”
“沈爱卿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沈正忠又重重叩首,“臣私自领兵回京,自知后果,陛下若要查办,臣无话可说。可沈家上下对大黎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臣于北境,不敢专权,为大黎鞠躬尽瘁,此次回京,只是想为大黎肃清佞臣,严正国风,臣问心无愧。
这状纸乃吾妹亲笔书写,只想将功赎罪,还请陛下饶她一命,臣死不足惜。”
沈正忠跪地不起,宽大的官服掩着,仍依稀可见背后瘦骨棱角,脊背微弯,却如同一棵苍劲老槐,历遍风雨而不倒。
“爱卿请起。”许久过后,天子的声音传来,伸手亲自扶起跪地的老臣,“朕知沈家忠心,无怪罪之意,爱卿不必自忧,此事过后,自请回北境便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爱卿既有此忠心,是我大黎之幸。”
“谢陛下。”
第74章 等归
◎原来她在等他。◎
不过一日的功夫, 沈家再次带兵围了林家的府邸。
不同的是,这次的阵仗更大, 领兵的是沈家世子, 手中拿的是一道明黄圣旨。
林晋涉罪私吞官粮,售卖于西蕃,敛财无数, 天子下令彻查林家。
围观百姓默默听着沈轩宣读圣旨,面上皆是仇视憎恶,纷纷叫好。
贪官污吏,将粮食售卖外族, 自是不会有普通百姓怜悯同情。
朝堂之上,明眼人也都心照不宣。
圣上下令查抄林家,句句指向胡族, 再联想先前京城发生的事, 林家应是真的通敌叛国, 被京兆尹抓到了死证。
而沈家此番大义灭亲, 除了忠义锄奸,更是为了明哲保身。
通敌叛国罪不容诛,清明的世家早已愤慨痛斥, 此前为林家开脱的官员也纷纷划清界限。
林晋本被禁足在家,有下人前来禀告,闻讯骤然大怒,手中把玩的玉章摔在地上,慌忙前往书房。
沈轩领人闯进来时, 林晋正打开暗室, 准备钻进书房, 沈轩连忙派人直接将其拿住。
林晋被擒, 却是面露不屑,没有反抗。
沈轩直对那不屑的目光,却也没有怒色,只回了个了嘲讽的笑容,一声令下,直接差人将林晋和其身边的亲信全部押去京兆府。
林家府宅中,几个老管事被打得皮开肉绽,秋日凛风下曝晒在院中,院中血腥味弥漫,手段残酷令人生畏。
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林府所有人被叫来观看,府中的刘嬷嬷终是跪地不起,带着人来到一处隐蔽地窖。
沈轩点起火把,见到窖中一排排菜坛,脚步一顿。命人人逐个掀开坛盖,金银珠宝杂乱无章地堆放,来自西蕃的琉璃器皿在火光映照下流光华彩,数量之多堪比国库。
京兆狱中烛火忽明忽暗,最深处空旷的牢房静得只能听见滴答水声,如深渊之底不见光亮,林晋穿着灰色囚服盘坐在地,铁链声自门外响起,狱门“吱呀”一声打开,林晋踉跄着站起。
“林大人还是坐着吧。”冯霆漫不经心地走进牢房。
林晋充耳不闻,站直了身体。
冯霆声音陡然大了些,“我叫林大人坐下,听不懂吗?”
周身两名狱卒上前,压向林晋肩膀,林晋猛地跪在地上,厚铺的稻草缓解不了力道,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尖锐的疼痛自膝骨传来,额上渗出冷汗。
被迫俯视着冯霆,想起曾经面前这个低贱卑微的书童跪在季奉安榻前侍药的场景,屈辱感油然而生。
“冯义舜!”
两旁狱卒低着头,冯霆挥手屏退两人。
“林大人居然还记得这个名字?”他笑出声,“那林大人还记得,您的恩师如何死的吗?”
林晋咧开嘴,仍扭动着身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大人这是何必,您身边的亲侍已经招了。”冯霆站起身,拂去官服上的杂草,“说来林某也算长了见识。”
冯霆站起身,继续说道:南海玉囊,无色无味,以其壳入药,少量可除热清痰,但此药性寒,若长期大量食用,起初便是普通的风寒,随后便会气虚心竭。”
林晋停止了挣扎,讽笑道:“他还真是招的一干二净,你既然全都知晓了,为何还要问我?”
“冯某自是还有一事不明。”冯霆蹲下直视他,“季老将你视为亲子,冯某实在想不通,林大人有什么理由,竟要置恩师于死地?”
“视作亲子?他是把林唐那个废物当成亲子吧!我什么都比那个废物强,当年就因为他一句嫡长为尊,这爵位便成了他林唐的。那个废物一把火烧了粮草,季奉安只想着保他,可有为我的仕途想过?”林晋对上那双眸子,见到那眼白中爬满的血丝,终是仰天大笑,如同黑鸦嘶鸣,令人不寒而栗。
“我只不过比那个废物晚出生两年,我也是他们夫妇的嫡出亲子,可你说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比那个蠢货强,就因为他比我长两岁,便要什么都紧着他,老头帮他谋了官位,还要让他袭爵,他可曾想过我半分?”
他不服,他明明什么都比林唐那个废物强。宣帝在位时,父亲为林唐留了官职,却是让他自己考取功名。
就连当时京城动乱,林家拼死把林唐送出了京城,而他却只能在深幽的地窖里苟活。
老头明明做好了殉城的准备,却仍什么都没替他打算,连封遗书都没留下。
当年林家不是没有人反对林唐袭爵的,可就因为季奉安,他什么都没得到,只能寄人篱下。
就算后来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一路科举高升,母亲每日就知道守在老头灵前,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没有夸赞过他半分。那个废物闯了祸,连累整个林家,连他的仕途都要受阻,季奉安却还想着维护那个废物。
冯霆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杀了季老?”
“不然呢?”终是目眦尽裂,面部狰狞,露出青面獠牙,“他们也不过是虚伪的小人罢了。你问问他们,就那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值得吗?让这么一个废物袭爵加官,他们就不怕有朝一日会毁了林家,会祸及我!他们不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