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说,她阿耶是最没用的那个。
沈轩闻言,侧过头去,卫明姝正抬头看着那轮月亮,眼中只剩一片月华,“我没有见过我大伯,可听我阿耶说,大伯曾以一万兵力,击垮敌方二十万大军。”
“嗯。”沈轩答道:“听说过,确实很厉害。”
他听他阿耶说过。卫家大郎卫尚极善谋略,即使当时还在他阿耶麾下,却已在乱世锋芒毕露。
平山一役,卫尚主动请缨,绕至敌军后方直取粮仓,以一万兵力击败二十万敌军,平山背后便是洛阳城,处天下之中,乃兵家必争之地,卫尚助靖王夺下了洛阳,随后靖王势如破竹,一路北上直取长安。
当时群雄逐鹿,若没有卫尚兵行险招,靖王绝不可能这么快入主中原。就是放在当时英雄并起之时,卫尚也算是难得的将才。
只可惜天妒英才,当时赵元被靖王军击败后,穷途末路下舍弃长安直取荆州,卫尚奉命驻守在此,未等天下大定,便殒命他乡。
卫明姝将杯中的酒饮尽,“我二伯父本一心从商,大伯父死后,二伯父也从了军,却是去戍守定州。”
那时靖王已登基为帝,但内忧未平,各方势力余孽未清,更是没有精力与鼎盛之时的北凉相抗衡,定州以青河为界,一分为二,一半早已被北凉攻占。
沈轩闻此,不禁问道:“二伯父曾经也驻守过北境?”
他听说过卫家大郎的事迹,却是对她这位二伯父闻所未闻。
“嗯。正是舅公现在驻守的定州。只是当时的定州战火四起,我二伯父在青河边上戍守了三年,可那北凉本就凶蛮,我二伯父虽谨慎小心,还是......”
卫明姝说着,长声一叹,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沈轩没有拦她,心里也觉得有些堵塞。
北境的之前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
他们一家早些年在中原平内乱,并没有驻守北境,当时北凉趁虚而入,定州连年战乱,戍守将领埋骨于此者数不胜数,能在青河守三年之久,已是不易。
那北凉之人未受教化,一旦战败落入敌手,便是连个全尸都难保全。
他们沈家也只是恰好等到了北凉衰败之际,接管了北境。
北境的安定,是一批批将士熬出来的。
“我阿耶有一次醉酒时说过,若当年他替兄守荆州,而不是随军北上入京,大伯父还活着,大黎或许能更早稳定几年。”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阿耶当年也只是个半吊子,跟在大伯父身后籍籍无名的小卒罢了,驻守荆州怎么也轮不着他。
卫明姝轻笑着,“不过我阿耶若不去京城,恐怕这辈子是遇不上我阿娘了。”
“岳母?”
“你不知道?”卫明姝反问道,她阿娘和甄家的那段往事,就算到了如今也是京城津津乐道之事。
沈轩仔细回想了一番,“不知。”
卫明姝又径自倒了杯酒,“我阿娘从小在京城长大,当时长安恰遭时疫,之后叛军发动城变,世家惶恐不安,纷纷出逃离京,我阿娘他们家也是如此。
可出逃哪有那么容易,一路上反贼暴民拦路劫掠,甄家也遭遇叛军追杀围堵,但他们运气好些,恰好遇上我阿耶带兵进城,救了他们。”
“所以岳母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卫明姝笑了笑,“也算是吧,我阿耶虽不如我两位伯父那般有才能,相貌却是极好,我阿娘一眼便瞧上了我阿耶。”
阿耶不过是漕帮出身,哪里见过这般的京城贵女,两人倒是情投意合。
“后来呢?”
“后来阿娘便同甄家说起此事,可阿耶当时不过是无名小卒,局势未定,甄家那般的世家贵族,哪里肯把她嫁给一介草莽。
我阿娘却是非阿耶不嫁,甄家当时自顾不暇,怎肯为她花那么多心思,只说若她要嫁给我阿耶,从此便再不是甄家人。”
卫明姝咽下那口酒,低头看着那金樽,“许是我阿娘早就厌倦了甄家懦弱无能,倒是真与甄家当即断地一干二净,没上花轿,连马都不会骑,便同我阿耶乘同一匹马离开了。”
沈轩愣了愣。
他没想到,他那岳母如此循规守矩,原来是这般真性情之人。
“说到底,还是我阿耶幸运罢了。”
只是伤了腿,活下来了,便是幸运。
“岳父也不全是幸运,安定西境,亦是不世之功。”
“那是曾老将军的功劳,我阿耶不过是在其手下做事,捡了个便宜罢了。”
然而就是这么个便宜,最后还弄了一身的伤,她阿娘当年二话不说随军而行,却是没过几天安稳日子。
卫明姝拍着酒坛,“你知道吗,他们每每说起我阿耶,便是说我阿耶年轻时随先帝征战,不朽功勋。
可那分明是我大伯父的功劳,他们想不起卫尚的名字,只知道京城卫家有个卫直,便将这些功名全安在了我阿耶身上,先帝也只是怜我卫家英才惨死,才给了我父亲那样一个体面官职。”
她晃了晃坛中的酒水,干脆就着坛子大口喝了起来。
沈轩大惊,慌忙夺过她手中的坛子,“别喝了。”
卫明姝咂了咂嘴,脸上已是一坨红晕,举起一根手指,眼都有些恍了,“最后一杯。”
沈轩捧着坛子没说话,卫明姝倒是有些恼了,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把拽起坛沿便洋洋洒洒地将酒倒入那金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