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顾况这个毛头小子的讽刺,大伙大都是一笑置之。
当今圣上李隆基曾经也酷爱公孙大娘的舞,听闻贺知章居然把半退隐状态的公孙大娘请出山,顿时也来了兴致,让人仔细讲讲宴上的情况。
但凡是皇帝想听的东西,底下便没有不知晓的,很快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起当时的场景。
听到席间居然还有个小娃娃,李隆基挑了挑眉:“你确定她是坐在越国公身边,不是贺爱卿身边?”
说起钟绍京其人,李隆基也算是印象深刻,因为他上次回京时张口就细数自己当初的功劳,叹气说自己怕是要老死在外地了。
李隆基能怎么办,只能把他调回京师颐养天年。
你说年轻时还好,身强力壮的时候鞠躬尽瘁为大唐江山社稷做贡献是应该的;可人家都这么老了,你还要把人撵出去,那就当真要落下个苛待有功之臣的恶名了。
得知钟绍京居然全程让个奶娃娃坐他边上,李隆基觉得还挺新的,叫人多讲了几句。
等知晓第二天钟绍京两人还跟那小娃娃去遛弯,李隆基更觉稀。
作为一个有口皆碑的圣明之君,李隆基有个很传统的毛病:喜欢童。
当初他听说李泌七岁通读老庄之学,且说话很有些玄妙,立刻派人领他进宫亲眼瞧瞧。
俗话说得好,盛世出童!
李隆基觉得吧,已经有了男童,若是再出个女童,传出去岂不是男女俱全的一段佳话?
听闻仙座下可都是童子童女兼有的。
郭家这小孩才五岁,已经能把字写得规规整整,且连贺知章和钟绍京都对她另眼相待,想来颇有些不凡之处。
李隆基本想把贺知章唤来问问情况,想了想又改了主意,亲自过去秘书省转悠一圈。
这种突然出现某个官署悄然观察众人做事的行为,出现在李隆基这种皇帝身上非常合理。
像有次他闲着没事去翰林院遛弯,就曾碰上有人把朋友私自带进去,记得好像是叫孟浩然来着。
诗倒是写得不错,有“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之句。只可惜行事不够稳重,当着他的面还说什么“不才明主弃”,听得李隆基很是不满,直接把他撵回家去。
你都说我嫌弃你了,我不嫌弃一下岂不是很对不起你的期望?
左右这类想走引荐路子入仕的文人只是养在翰林院解闷逗趣用的,李隆基当然是随着自己的心意留用。
你一没有赏心悦目的好相貌,二没有会夸人的好口才,留你下来做甚?
李隆基正思量间,已走到了秘书省。作为大唐中央图书馆兼国立图书编纂中心,秘书省最不缺的就是书。
贺知章也是个爱书之人,每逢当值时便手握书卷惬意翻阅,秘书省中不少书卷都垂着他标记阅读内容用的竹制书签,不少后进都会特意借阅并比对着他所写的感悟来读书。
贺知章在朝中干了三十多年,没捞上什么位高权重的好职位,书却读了不少,差不多算是把秘书省藏书翻了个遍。
李隆基挺喜欢贺知章的,主要是他这人很会说话,夸起人来花样百出,时常给你一种“错过这个人才你就亏大了”“我居然这么厉害的吗”的美妙感觉。
谁会不喜欢会贼拉说话的人?
李隆基不让众人声张,径自迈步入内,却见贺知章以手握着一卷书椅坐在那儿补觉,书案上还摆着个羊皮酒囊,显然是他自己带过来的。
李隆基上前拿起羊皮酒囊晃了晃。
一点声响都没有,空的!
这时有人在外头闹出点动静,贺知章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朦胧睡眼一抬头,就瞧见李隆基似笑非笑地立在那儿,手里还拿着他的羊皮酒囊。
贺知章忙起身见礼:“陛下!”
李隆基哈哈一笑:“贺爱卿且坐,你我之间不必拘礼。”他自己撩袍坐下,叫人送些茶点过来。
贺知章主动告罪道:“老臣年迈体衰,白日里头难免精不济,望陛下恕罪。”
李隆基并不在意。
贺知章告老还乡的奏章早就递上来了,是他想留贺知章在京师才一直没有批复。
他用起人来爱恶分明,觉得人好就会一用到底,谁说他都不太乐意听:觉得对方不合心意也会一撸到底,绝对不会有什么舍不得的情绪。
你是人才又如何,大唐的人才还少吗?
你做起事来不尽如我意,我便把你撵出长安!你办不来的事,有的是人能办到。
面对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利,很少有人能不迷失其中。
李隆基就是个很懂得如何利用皇帝特权让自己过得舒心又惬意的人。
李隆基笑道:“是朕离不开贺爱卿,舍不得让贺爱卿归乡,叫贺爱卿劳累了。”他说完还吩咐人跑一趟自己的私库,开一坛贡酒把贺知章的羊皮酒囊灌满,再派人把剩下的送到贺府去。
面对帝王这样的偏爱,贺知章自然再三谢恩。
李隆基便笑着问他:“听说你近来认识了一个小小的忘年交。”
贺知章年纪虽然挺大了,却还是每天都在交新朋友。不过若说是小小的忘年交,那近来确实只有一个。他也含笑回道:“确有此事,是致仕寿州刺史郭敬之家的孙女,家住常乐坊,离老臣所在的宣平坊极近,平日里我们便约着一起在周围散散步。”
贺知章又给李隆基夸了三娘一番,说她聪慧伶俐,不仅学东西快,还极愿意下功夫,从前没人指点已能把《论语》倒背如流,后来从她祖父那得了他一张书帖后竟是每日勤学苦练,一手字可谓是进步飞速。
这样聪明又好学的小孩儿,谁看了会不喜欢?
只恨她不是自家亲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