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站在她面前,明知道鬼魂状态的她谁也不看见,还是忍不住对小沈茹道:“你就是这一年喜欢上舅舅的吗?”
沈茹自然不可能回答她,她就这样痴痴望着谢翊,以她为中心,周围的景致在飞速变幻着,花开花谢,日升日落,云聚云散,屋檐上的积雪落了又融,眼前的沈茹也一寸寸地长高,眉眼由青涩变得成熟,逐渐变成沈葭所熟悉的模样。
“小姐,小姐……”
玲珑自远处跑来,气喘吁吁道:“七……七爷来了!”
沈茹的情变得生动,双眸也焕发出光彩,她换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裳,可根本不敢上前靠近谢翊,只能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他。
还是谢翊先发现了她,笑着同她打招呼,又问她沈葭呢?怎么没出来接他?
沈茹晕生双颊,低着头小声说,妹妹在房里。
沈葭此时在房中大发脾气,因为谢翊没赶上她的生辰,这正是她从金陵来北京的第一年,一切都不熟悉,又找不到可以说上话的朋友,所以格外思念家乡的亲人,谢翊只来迟几日,本是件小事,却被她认为不可原谅。
谢翊也知自己理亏,又是做低伏小地道歉,又是说笑话哄她开心,他说的笑话一半是明里暗地揶揄沈葭的,沈葭越听越气,腮帮子气鼓鼓的,别过头,就是不理他,谢翊只好拿出这次带来的礼物,一件一件地拿给她看。
沈葭这才肯赏脸看一眼,还要千方百计挑他的刺:“这钗子是什么啊?如今谁还戴金钗,俗气死了。”
话说完,将金钗扔出窗外。
与此同时,沈葭的脑子轰地一声响,那些被她遗忘了的回忆洪流般席卷而来,她急忙冲出房门,金钗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痕迹,随后坠落在地,她上前去捡,一只雪白柔荑却先她一步捡了起来。
那是十八岁的沈茹,她捧着金钗,欢喜得好像那是什么难得的珍宝。
看着她傻里傻气的笑容,沈葭捂着脸,泣不成声,终于明白这枚金钗的来历。
“原来,这是我当年不要的东西……”
一只温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安慰似的拍了拍,这触感是如此的真实,沈葭放下捂着脸的手,发现做出这动作的竟然是她面前的沈茹。
她温和的目光不再越过她,而是实实在在地落在她的脸上。
沈葭简直不敢置信:“你……你看得见我?”
“我当然看得见你,”沈茹微微笑道,“这是我的梦。”
“你的梦?”沈葭越发摸不着头脑,“我不是死了吗?”
“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
沈茹柔柔一笑,拉着她的手道:“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葭来不及问清楚,脚下场地一换,她们转瞬就来到了蒹葭园,前一刻还是积雪未化的正月,这一刻却变成了万物复苏的阳春三月。
一阵欢声笑语传来,沈葭抬头望去,看见自己站在秋千架上,杜若和沈茹一人站在一边,帮她推着秋千。
辛夷手中拿着轻罗小扇,倚在树旁笑道:“小姐,不要荡太高了,摔着了就不好了。”
十五岁的沈葭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才不听她的,反而大声喊着:“高点!再高点!”
秋千越荡越高,她两手抓着秋千绳,身体轻盈,仿佛下一刻就能飞出去,春风温柔地拂着她的头脸,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天那么蓝,白云如一朵朵棉花,近到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荡到最高时,整个北京城尽收眼底,紫禁城的琉璃瓦闪耀着迷人的光泽,她快活地笑着,叫着,笑声逾过沈园的高墙,令外面的行人也能听到。
忽然,她目光一闪,看见墙上一人鬼鬼祟祟地冒头。
少年锦衣华服,腰间系着一枚羊脂玉佩,唇红齿白,眉如新月,鬓若刀裁,一双眼睛飞扬明亮,俊美到令这满园春色都不及半分。
她站在秋千上,冷眉冷目,厉声叱道:“什么人?!”
少年被她吓了一跳,险些跌下墙去,而她没抓稳绳,秋千又刚好被重重推了一下,顿时重心不稳,像个断线风筝似的飞了出去。
地上的三人吓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地伸出双臂追赶。
沈葭被抛去半空,这一刻,她没有察觉到恐惧,只感叹眼前的景色是那么的美,桃花瓣纷纷扬扬,如一场漫天花雨,她疾速朝下坠落,却并没有摔在地上,因为危急时刻,墙头上那名少年足尖轻点,跳去半空接住了她。
抱住她的那一瞬间,一片桃花瓣刚好飘落在他的肩头,她在他漆黑清亮的眼眸中,很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这是……”
“你和他的初见。”
沈茹走上前来,手中金钗一划,秋千、桃花、年少的怀钰与沈葭……一切虚影如水墨般顷刻间散去,天地化作一片雪白,白得无边无际。
这的一幕令沈葭瞠目结舌,望着沈茹道:“你……你成了仙吗?”
沈茹笑了笑,说:“我只是回到了自己该回的地方。”
沈葭愈发糊涂,只觉得听不懂,但眼前的沈茹,是真的,她穿着纤尘不染的白纱衣裙,纯洁得如同一枝茉莉花,容颜恢复到了十几岁时最美丽的时候,身上没有那些丑陋伤疤,脖子上也没插着那枚金钗,她的眉眼那般圣洁,那般干净,像雪山女,令人不舍得玷污。
愧疚感排山倒海地袭来,沈葭哭着道:“对不起……”
沈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问:“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小时候欺负你。”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沈茹从来没抢走过她任何东西,无论是院子、衣服、还是父亲的宠爱。
父爱是夺不走的,沈如海不爱她,是因为他本来就不爱她,沈茹又有什么错呢?她生为沈如海的女儿,不是她能决定的,孙姨娘带着她回生父家,也不是她能干涉的,她那时又有多大?自己对她的恨意究竟来源于哪儿?就因为她是孙姨娘生的孩子么?上一辈的恩怨,为什么要她来背负?她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正是一生最美好的年华。
“对不起,我害死了你,我……”
“你没有害死我,你救下了我,并保护了我,”沈茹拉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妹妹,不要沉湎于过去,每个人的生死皆有命数,不要自责,让你的心魔放过自己。”
她们来到一条河边,河水潺潺流动,清澈如镜。
沈葭低头去看,却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倒影,水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她看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