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兴从小就是无赖,家里穷得读不上书,大字不识,那些墨字看得他眼晕,只盯着上面画的两张人脸瞧,越看越眼熟,扯了扯前面人的袖子问:“老哥,问你个事儿,这上面写的啥呢?”
前面那人恰巧是个账房先生,粗通文墨,便给他解释:“这是官府贴的海捕文书,这个男人拐带了太子妃,朝廷正悬赏十万两寻找太子妃下落。”
“十……十万两?”
蒋兴震惊地瞪大眼,说话都结巴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们是私奔?”
“不是私奔,这儿不写着吗?”账房指着告示道,“此犯拐带太子妃,行同谋逆,着令各地官府缉拿归案。”
蒋兴盯着告示仔细看,上面的男人文质彬彬,看着像个书生,他不认识,只觉得眉眼略有些眼熟,但那个女人……
蒋兴想起昨日看见的陈适妻子的模样,当时他只是惊讶她脸上的黑痣怎么不见了,但现在一看,除了面黄肌瘦一点,她的五官轮廓,简直与画像上这个女人一模一样。
太子妃、悬赏、十万两。
这几个词在蒋兴脑子一一闪过,他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不顾别人的叫骂,挤进最里面,将那张告示撕了下来。
陈适走出杂货铺,蒋兴刚好迎上来,眼有些古怪,一个劲盯着他的脸打量。
“怎么了?”
“无先生,你一直留着胡子吗?”
陈适摸了摸脸,他的胡子已经很长了,从来没打理过,挡住了大半张脸,他没太在意这个问题,淡淡道:“差不多。”
蒋兴没有再问,换了个话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陈适正要说话,城门口突然闯进一列黑甲骑兵,街上的百姓纷纷退避到两旁的廊檐下,跪了下去,陈适愣了愣,被身边人拉着跪下。
蒋兴一脸不情愿地跪着,低声嘀咕:“这谁啊?比皇帝的排场还大。”
他身后的人冷笑道:“狗眼不识泰山,这是太子殿下,日后的大晋天子,你说排场大不大?”
蒋兴没在意那句“太子殿下”,反而因为那句“狗眼不识泰山”恼火至极,当即就要转身揍那人,却被陈适按住手腕,递给他一个制止的眼。
蒋兴很快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任他横行霸道的襄阳城,这是朝廷的地盘,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
身后的人还在小声交谈。
“太子这是去巡视工事了罢?”
“什么时候攻城啊?围了四五个月了,我老娘还在襄阳城里呢,据说里面的人饿得不行了,都开始吃人了……”
“放心罢,我有个表弟在太子手下当兵,听他说,就这几日的工夫了。”
有人担心地问:“打得下吗?”
那人语气肯定地道:“当然打得下!你们想想,这可是天子亲征!除了太祖爷与成祖爷,你什么时候见万岁爷出过紫禁城,咱们这位圣上,当年可是跟扶风王打过鞑子的!龙威一发,敌人望风自降,不战而溃!”
“还有太子呢,”另一人也信心满满地附和道,“太子殿下是扶风王血脉,扶风王那可是咱们大晋的战,我看咱们这位太子爷,不比他父亲差多少,一夜就将樊城收复了,英雄的血液一脉相承,只怕来日又是一个‘小战’。”
“别忘了陆大帅和他的小儿子也在,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猛将如云,还怕他雷虎一个坐困愁城的泥腿子?!”
他们说到这里,余光看见骑兵们已经到来,便不约而同闭上嘴巴,恭敬地低伏下去。
陈适也五体投地,与周围百姓没有任何不同。
怀钰骑在白马上,他穿着沉重的锁子甲,头戴兜鍪,腰挎绣春刀,胸口的护心镜反射着粼粼太阳光,让他看上去高大而威严,英俊的眉眼如同覆上一层冰霜。
战火的洗礼足以将一名少年郎锤炼成真正的男人,他不复往日的散漫,而变得沉默寡言,妻子的失踪更让他郁郁寡欢,眉宇总是显得心事重重。
直到这列骑兵消失在长街尽头,陈适还久久地回不过。
蒋兴连唤了好几声,才唤回他的思。
“回去罢。”
他从地上站起身,按了按头上斗笠,将帽檐压得更低。
蒋兴愣了下,觑了觑四周,压低声音问:“不去找当官的了?”
他知道此行陈适的主要任务是跟官府谈判,看能不能给襄阳留一线余地,他们进樊城后才去了趟杂货铺,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了?
陈适摇摇头,道:“不必去了。”
二人等到天黑,按原路返回,蒋兴发送信号后,城楼上的士兵降下竹篮,将他们拉了上去。
雷虎一直在忐忑不安地等他们回来,所以这么晚了还没睡,他先问了蒋兴情况,蒋兴将这一日的行程复述了一遍。
雷虎沉吟一番,没察觉出问题,认为是自己疑疑鬼了。
但他看蒋兴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疑心又起:“怎么了?”
“没……没什么。”
雷虎一脸狐疑,推了他脑门一下:“你小子,有事瞒着我呢?”
“没有,”蒋兴干笑道,“就是觉得老大当了皇帝,和咱们这些兄弟疏远了。”
雷虎道:“老子当皇帝,你们还不是王爷、将军?大家都是乡亲,一个地方出来的,我什么时候委屈过你们?”
蒋兴赔笑道:“是,一人得道,猪狗升天么,这个道理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