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怀钰一愣。
陆羡转身,对亲兵道:“你们认识我身后这个人吗?”
众亲兵一头雾水,但都参差不齐地点头。
陆羡大声问:“他是谁?”
众人齐声答:“太子殿下!”
陆羡又问:“你们是什么兵?”
这下回答就五花八门了,有的说是虎豹营,有的说是甘陕兵,还有的胆大包天,竟说自己是陆家军。
陆羡负着双手,坚毅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沉声道:“你们这些人,有的是各地卫所抽调上来的精锐,有的是多年镇守边陲的老兵,那你们应该知道,虎豹骑是扶风王所建,进了虎豹营,你们就是扶风王的兵!我身后这位,他不仅是太子殿下,还是扶风王遗孤,扶风王唯一留存的血脉!”
众人都精一振,向怀钰投去崇敬的目光。
凡是大晋儿郎,没有哪一个不是听着战扶风王的事迹长大的,每一个儿郎在离家参军时,心中也都怀揣着要成为扶风王那样一个英雄的梦想,即使他们中有人从未见过怀钰,也没与他说过一句话,可光是扶风王遗孤这层身份,就足以得到他们的尊敬。
陆羡道:“现在,殿下的爱妻被贼人拐走,下落不明,他必须要去找她,可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难以找到,我与殿下幼时相识,喝一个乳母的奶水长大,过命的兄弟,是一定要帮他的,你们没有这层交情,不必这么做,我不是以少帅的身份命令你们,而是以兄弟的名义请求你们,帮一帮他,但丑话说在前头,帮殿下做事不仅没有好处,反而有生命危险,不要想着会加官进爵。现在,想退出的人站出来,我倒数三个数,如果不出列,我就默认你们一同去了,三!”
众亲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
陆羡:“二!”
还是没有人动。
陆羡:“一!”
十八名亲兵,最后谁也没有动,一个个挺胸收腹,钉在原地。
怀钰忍不住上前劝道:“你们想清楚了,我还在禁足,擅自跑出去相当于抗旨,你们若是帮我,就等同于得罪了圣上,日后不仅前途受损,连脑袋都有可能保不住。”
众亲兵各自对视一眼,无人退缩,方百年顶着一脸晒干的淤泥,单膝跪地道:“誓死效忠殿下!”
其余人也纷纷跪地,宣誓的声音响彻云霄。
“誓死效忠殿下!”
“誓死效忠殿下!”
众人各自换上铠甲,拿上刀枪弓箭,从马厩中牵出坐骑,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从后墙角门出去,却早有一人候在门外。
陆羡怔了一怔,跪下去:“父亲。”
其余亲兵也跪在地上:“督帅。”
陆诚年逾五十,早已两鬓如霜,一张严肃的脸上皱纹丛生,满是风刀霜剑的痕迹,颌下一把焦黄稀疏的胡子,本身就是不苟言笑的人,身上那件大红武官狮子补服,更为他平添一股威严气质。
他先冲怀钰行了一礼,这才冷冰冰地看着跪了满地的人:“你们这是干什么?”
“父亲,殿下有难,孩儿不得不……”
“胡闹!”
陆羡还未说完,陆诚就严厉地斥了一声,他积威甚重,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军中,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此声斥责一出,人人缄口不言。
怀钰着急了,道:“世叔,不是羡哥的错,若你不同意我带他们去……”
“他们都是你父亲的人,”陆诚温和地打断他,“也就是殿下你的人,无论你让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殿下是君,我等是臣,以后不要称呼陆羡哥哥了,也不要叫我世叔。”
“我……”
怀钰心情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复杂,鼻腔泛酸,泪水滚落下来。
原来无论过了多少年,有些人也不会变,比如拿他当弟弟看的陆羡,比如看着很凶,其实一直很疼他的陆诚。
“还愣着做什么?”陆诚看着地上的人,“去换身装束,你们这么去,是想昭告天下么?”
众人如梦初醒,跑回去换了身寻常打扮。
陆诚替怀钰亲自牵马,将他送出小巷外,怀钰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看着比记忆里老了不少的他,泪水翻涌,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世叔,我这一走,圣上恐会迁怒于你……”
陆诚微笑道:“迁怒了我,就没人同他这个臭棋篓子下棋了。”
怀钰还想再说些什么,陆诚就在马屁股上一拍,洪亮的嗓门落在身后:“去罢,一路小心!”
狮子骢撒蹄狂奔,陆羡拍马紧随而上,十八骑跟在其后,这一行人纵马疾驰,穿过北京城纵横的大小街巷。
五月京师大雨,遭遇了近三十年来未曾有过的水患,不仅城外无定河决堤,城内也遭了水淹,积水盈尺,没至齐腰深,百姓墙倒屋塌,只能全家漂在水上,结筏往来,大雨初霁后,洪水退去了,但街道上依然随处可见百姓搭的芦棚草席,墙根儿处也坐着不少抓虱子晒太阳的乞丐,见这些人马不停蹄地跑来,都投来呆滞麻木的目光。
到达正阳门附近,他们发现通往外城的城门已被关闭,一列五城兵马司的巡警铺兵正挎着腰刀急匆匆地赶来,显然是得了上级的命令,前来抓捕他这个太子。
怀钰将头上斗笠压得更低,遮住面容,压低声对旁边的陆羡道:“羡哥,恐怕圣上已经得知了消息,派人来抓我了。”
陆羡眉心紧皱,马头一拨:“走,去宣武门!”
宣武门在正阳门以西,是京师内城九大城门之一,陆羡选择去那儿出城是有理由的,前不久洪水倒灌,淹没了北京城,内外城墙损坏二百余丈,连宣武门都被冲毁了,还没来得及修。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当他们赶到宣武门时,两扇朱漆铜钉的大铁门已被卸下来放在一边,等待修葺,露出一个足以容纳十余人通过的门洞来。
负责看守城门的校尉刚从上司那里得到命令,阻止太子出城,他还没来得及向属下宣布戒严的消息,就与斗笠下怀钰的一双眼睛对上视线。
怀钰从前在锦衣卫当差,负责整顿京城治安,还抓过不少飞贼大盗,这名校尉认得他,他惊讶地后退几步,急忙招呼手下:“快——关城门!关城门!”
他情急之下,一时忘了没有城门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