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想,他若是也在, 就好了。
即便如是想, 元蘅也掩饰得极好。世上再没人能猜透她的心思。
收回了手,元蘅从袖袋中取出帕子, 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每一个指节,漫不经心地道了句:“先帝是怎么驾崩的?”
苏瞿的手一抖,杯盏落地发出脆响,酒液洒了一地。
元蘅扯动唇角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就在他张口要解释之时,元蘅终于收了帕子,抬眸坦然地直视着他:“有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份遗诏么?”
呼吸彻底凝滞,千万句要说的话都堵在抠喉咙,苏瞿觉得被人握住了脖颈一般窒息。宣宁皇帝那般谨慎之人,在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之时都知晓宣旨要明锦时刻守着朝云殿,怎么会疏漏立储一事?只不过这些只是猜想,苏瞿以为闻临登基日久,这桩事就能彻底过去了。
元蘅的眉眼背着烛光,让人看不真切,却能令苏瞿实打实地感受到她的平静。‘
平静得仿佛是在说今日这酒菜味道真是不错。
元蘅轻声道:“你知道那时先帝为何将我遣离启都么?”
认知被全部颠覆,那些众所周知的事如今竟被掀出另一层意思。这种不安让苏瞿的胸口愈发地闷。他见过元蘅据理力争的模样,甚至对此已经想出了应对之法,可这样冷静的元蘅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眼前这位容色极美的女子好像变成了一条毒蛇,安静地在他的面前盘踞着。苏瞿完全猜不到下一刻她是要离开还是咬人。
“世上不曾存在过那样的东西,元蘅,你激我没有用。”
若是真的有,以元蘅的性子,不会忍辱负重至今。
元蘅看出了他的恐惧,勾唇一笑:“聪明。只是苏大人……你敢赌么?”
苏瞿眼底发红,抿紧的唇惨淡无血色,许久之后才扶着桌案起身:“你要什么?”
“谁做皇帝于我而言没区别。我要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么?”
暴雨如注。
单薄的伞几乎撑不住这样的雨。
旱了一个春日了,这样的雨足够给田里的庄稼解渴。只是世间事过满则亏,这样的雨最好适可而止,才能让百姓免受去岁那样的苦。
伞骨被元蘅握紧,宫道旁的羽林卫只是面面相觑,并不言语。本到了落锁的时辰了,任何人都不该再往宫中来,而元蘅这般步履匆匆,没有一人敢拦。
浓云笼罩天地,大雨哗然,电闪雷鸣之间,她纤瘦的身形却未见半分失态。
一个时辰之前,除了闻澈以外,在永津案中唯一幸存之人死了。
那人纵马而来,整整十六个日夜几乎不曾停歇,只为了来见元蘅一面。话才说完,他没等到大夫赶到,就已经咽了气。
忠骨葬雨夜。
若未曾亲耳听到那样的惨烈,元蘅或许还能将筹码握得再久一些,一直到最后一刻。
“元蘅,求见陛下。”
元蘅没有称臣,只是自称了自己的名姓。
殿外的内侍犹豫了片刻,走过来:“元大人,陛下不在朝云殿,此刻正在后宫呢。这个时辰了,您看您要不还是回罢。”
“劳公公通禀,着实是有要事。”
内侍沉默了。
当今的皇后陆云音对闻临态度冷淡,两人每回见面都是不停的争吵,为了给陆氏颜面,闻临从不能直接地斥责皇后什么,每每都只能忍下怒火。因着这事他已经数日未曾踏入过后宫了。也就是近一个月,闻临新得了几位美人,才逐渐改变了态度。
眼下这个时辰,没人敢去打扰闻临。
元蘅猜出了原由,没再说下去,重新撑了伞,便往后宫中走去。
这哪里合规矩?
内侍几步追了上来,取了把伞跟着元蘅的身后,细小的声音被雨声尽数遮掩,元蘅听不清也无心去听清。
内侍猜出了她的意思,终于提高了声音,道:“凌王殿下三日后才受刑呢,大人就非得今日去见陛下么?这种时候陛下本就心烦意乱,您此刻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啊。”
元蘅的鞋子被漫过脚背的雨水浸湿了,她就这般站在宫道正中央,天边划过一道电光,整个皇宫都被映亮了。
“我是来救他的命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元蘅的语声极其冷淡,宛如骤雨中立于此的仙子,冷雨狂风皆不沾身。鸦羽般的眼睫浓密,沾上了雨雾后更显其冷漠:“当今陛下的命。”
这句话仿若有洞穿之力,将内侍阻拦的步子钉在了原地,再也没跟上来。
闻临被从梦中唤醒之时,听闻是元蘅求见时烦躁不已。美人在怀温香软玉,谁也不想出去听些糟心事。
披上薄衣,闻临出了寝殿,在寂静无人的廊檐下见着了元蘅。
他冷哼一声:“什么要事,非得破了宫禁亲自来见朕?”
说这么一句话,闻临抵着唇不停地咳着,好似带着病容。见元蘅这般模样,他甩袖进了偏殿之中,任元蘅紧跟其后。
“永津案……”
闻临才听了三个字,便轻蔑一笑:“果真是为着永津案来的。此事已经过三司会审,闻澈三日后问斩,不会再变。”
元蘅低首道:“尽管问斩,三司会审结果,臣无异议。只是有件事想与陛下说个清楚,个中度量,诚由陛下。去岁,赤柘再度异动,屠尽边境两城。江朔军群龙无首,而启都却被陆氏一力把守,求援消息被封死,送不进去半点风声。此时凌王折返江朔,选择在没有粮草辎重之时与赤柘开战。若非是陛下今岁初春送了粮草入江朔,此刻的江朔边防已然碎裂。不管前尘之怨,陛下之恩,江朔军是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