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澈忽然道:“我父皇不是真心要用你。有太后身边女官的前车之鉴, 他不可能真正接纳你的。”
谁知元蘅分外冷静, 回头看他,淡然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你不怕死?”
这话他早就想问了。但是看她对前途那般期待, 他好几次都没有能忍心问出口。毕竟这太残忍了。
君心难测,她只是被当做随时能弃的棋子。
元蘅道:“我不管他们的用意,也不管明暗之处都有谁。我只需要有这个机会,我就能做好。至于生死,我若在意,此时已然是越王妃了,不必涉朝堂这个险。”
闻澈叹了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石壁上,眼还停在她身上:“你出身名门,本就不必涉这个险。”
“名门弃我,我还要处处提及么?我今日登科,凭的是我自己,跟我的姓氏没有半点干系。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
湿沥沥的衣衫已经拧不干了,元蘅索性不管,阖上眼休息。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纪央城有秘密,徐融便是带着这个秘密死的。或许锦衣卫也被牵扯其中,或许跟衍州也分不开干系。
看似平静的宣宁二十一年,兴许早就因某个伤口而溃烂开来了。
两人对坐无声许久,才听见元蘅开口:“你上回,说你去衍州时坠过崖?怎么回事?”
这是那日对他剖白心意之时说的事,但后来元蘅一直不想提当日的事,便也没有来得及问。
闻澈将没有受伤的一只手臂枕在脑后,看着昏沉晦暗的天色,缓声道:“不记得了。我醒来那日,也下了这么大的雨。”
他当时是被雨水淋醒的,呛咳出许多的血,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许久才一个人颤巍巍地起了身,扶着崖壁连爬也爬不动,最后又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俞州的军帐中了。
听徐舒说,他见闻澈许久没有回到约好的地方见面,便自作主张去寻了。谁知便在燕云山脚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他。军中的郎中看伤诊脉过后,只说他是坠了崖才致此。若非是被崖间的枯树拦了下,只怕此时他已没命。
治伤,服药,针灸,调养了有三个月,闻澈才堪堪恢复过来。
“后来……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我怎么会在那里。我记得是去见谁的……”
元蘅睁开眼看过去:“徐舒也不知道你去见谁么?”
闻澈笑了:“他说我没让他跟着去过,应当就是去见褚阁老吧,他与老师于我有恩,我说来是我不争气,对不住他们。”
两人沉默许久,闻澈才轻轻用手肘碰了她,道:“徐融这案子是查不了了,今日刺杀这事回去倒是可以声情并茂地哭给我父皇听。”
这人净想些无赖的法子。虽然无赖,但听起来还挺好用。
“你哭。”
元蘅眼皮都没睁。
闻澈道:“为什么?”
元蘅态度很硬:“我不会哭。”
两人又不说话了。
闻澈的肩似有若无地碰到了元蘅的肩,他的声息很淡,眼尾的笑却很烫。
“我觉得你会啊。”
他果真没两句正经的。
还有完没完了?
元蘅睁开眼看向他:“若是凌王殿下因伤身故,我可以回去跪在朝云殿前,哭够三天,为你求得公道。可好啊?”
闻澈噤声,捂好自己的伤处,闭上眼装睡了。
***
辉和堂中很是清静,案几上镂空褐釉的香炉燃着。淡淡的烟岚蒸腾而起,杳霭流玉。
陆从渊手畔的宣纸刚用镇尺铺好,紫豪笔尖蘸墨欲写,房门便被直接推开了。
陆从渊没抬眼。
能直接闯进他书房的人不多。
那人一身黑色披风,撩开遮面的薄纱,露出苍白的一副容颜。
“你今日怎么舍得出宫了?”
陆从渊搁下笔,唇边的笑意浅淡,根本毫无温度。
明锦两步走过来,扯住陆从渊的衣襟:“我跟你说过!你做什么都行,我不管你,但你不能伤了阿澈!”
陆从渊并不恼,手中微微用力,便将自己的衣襟扯回来抚好,看向明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难得来一次我这里,若就为了耍疯气,下回陆府你就进不来了。”
明锦苦笑:“你当我愿意来么?你说我疯?我之前疯么?你骗了我,还要伤我最亲的人,我还要冷眼旁观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从渊不再理她,再度提笔。
可是明锦却一把夺过他的笔,扔向了一旁,墨汁溅洒在洁净的宣纸上,赫然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