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靥眉头一皱,转过脸来, 果然杨梦芝正站在桌前, 双手抱臂瞪着她, 眼睛红红的, 像是刚哭过。
她身后还带了两名女子,李靥认得其中一个是吏部郎中的女儿霍楚云,另一个不认得,但也瞧着面熟,应是在哪次聚会上见过。
如今差不多半个东京城的女眷都知道她跟杨梦芝不合, 李靥也就不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同样地双手抱臂, 向后靠在椅背上,瞪回去:“有事?”
“你——”杨梦芝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悔婚!”
李靥眨眨眼,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
“订婚就是许下终身,应该从一而终,你半途悔婚,这不合礼数!”
“哦,那又如何呢?”
“你、你出尔反尔!”杨梦芝被她的态度气得半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破口大骂,“不知羞耻的再醮货!
“杨梦芝,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且不说我退不退亲都与你无关,单你刚才骂的这句若是传出去了。”李靥说着,故意往皇宫方向望望,又冷冷盯着她,“当心祸从口出。”
她往皇城方向望的那一眼,让在场几个人都变了脸色,朝中人人皆知,当今皇后早年另有婚约,因察觉未婚夫德行有亏,退婚作罢,后又被太后看中,诏聘入宫,册为皇后。
如今杨梦芝怒气上头,全然忘了皇后才是全天下最大的再醮之妇,她拍着桌子骂李靥那些话,若真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传去皇后那里,纵使皇后娘娘再宽厚仁慈,怕是也不会给杨家好果子吃。
霍楚云害怕了,拉着杨梦芝小声劝道:“杨娘子别吵了,当心隔墙有耳。”
另一位女子也劝:“是啊,大婚前发现夫家不好,退亲也是情有可原,杨娘子莫要再骂了。”
杨梦芝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瞪着李靥。
婉宁公主去年秋天的时候来信,拜托皇后娘娘给自己驸马的外甥尚辰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此话一出,朝中大臣家有适龄女子的无不跃跃欲试,毕竟尚辰是江南尚家长孙,母家又是五大异姓王之首的瑞王府,身份尊贵,而且他二十岁就高中探花郎,现已官至大理寺少卿,可谓学识渊博,前途无量,是最佳的夫婿人选。
祖父为此事费尽了心思,动用了多少人脉才将她推到皇后娘娘面前,眼看指婚已是板上钉钉,谁知半路竟杀出个李靥来,今早皇后特意宣她进宫,只说指婚一事要搁置,待日后给她寻个更好的。
可放眼望去世家子弟里哪有比他更好的?何况祖父已经给父亲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自己不能嫁入尚家,未来就要把杨家交给二房,到时他们大房一家就要收拾包袱灰溜溜滚出去。
她绝不要搬出杨府,也绝对不会认输,她杨梦芝看中的夫君,谁也不能抢走!
李靥茶喝的差不多了,起身与杨梦芝面对面站着,她身高略高些,气势上也就强了一点:“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受了气,要跑来找我发疯,杨家尚书三朝元老,已经折了一个长孙了,怎么长孙女也不知收敛?还有,刚才你辱骂再醮女子的那些话我先记下,咱们最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不然今天在场的——”
她眼淡淡扫过杨梦芝身后两个人,见两人都惴惴低了头,便也没再说话,昂着头扬长而去。
***
出了茶楼,她拒绝了金玉叶乘马车送她回家的邀请,只说想一个人沿着河边走走。
杨梦芝居然那样骂她,再醮货什么的实在难听,难道说女儿家许了不好的人家,明知对方不是良人,也要为了所谓女德从一而终吗?再说了,她是再醮货,那赵南叙是什么?凭什么他跟自己表妹私通,却没有人说他错?
李靥气得一脚将岸边的小石子踢进河里,发出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巨大的水花声,前面高喊着:“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她循声望去,只见河里有个人浮浮沉沉,这几日天气回暖,河里的冰已经融化了,但还是有不少将融未融的冰凌顺水漂流,若不小心撞上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她想着心也跟着揪起来,赶紧往前跑了几步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已经有热心人跳下河去将人救了,就在河堤石阶上,看衣服是个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脸,但那个抱着她哭得满脸是泪的侍女她却认得。
是温若蕊的贴身丫鬟绿莲。
绿莲抱着怀中女子,一边徒劳地给她擦着湿透的衣服,一边哭道:“不过寻常夫妻拌几句嘴,娘子哪里来的那么大气性要跳河,您还怀着孩子呢!”
李靥心中一凛,是温若蕊,她不是落水,是要自杀?
正值年节,许多无事之人揣了手,或远或近站着,对全身湿透的温若蕊指指点点,绿莲听到了,窘迫而又徒劳地给自家娘子遮挡着,低了头不说话。
李靥咬着唇犹豫了一阵,还是看不下去,上前解了自己斗篷递给她:“披上吧。”
绿莲连声道谢,把斗篷接住了才抬头,发现是李靥,一时愣住了。
“快些,别等我反悔。”李靥皱着眉,小声嚷了一句,作势要把斗篷拿回来,绿莲不敢再犹豫,果断把斗篷展开裹在温若蕊身上。
一直呆怔不出声的温若蕊开口:“看见我这副狼狈样子,你一定很得意吧?”
李靥见她还能开口说话,应是没什么大碍,叹口气转身欲走,温若蕊像被刺激到似的,突然激动道:“你想笑便笑,但你没赢,我也没输!”
探究的目光顿时从四面八方投来,李靥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她低头深呼吸了几下,又走回去,走到温若蕊面前,盯着她朗声道:“你与你表哥二人,男盗女娼,卑鄙龌龊,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能摆脱你们,简直谢天谢地谢佛祖菩萨过往明,巴不得这辈子都跟你们再也不见,又哪里来的什么输赢?”
她目光下移,盯着温若蕊已经隆起的小腹,又道,“我今日帮你是因为你有身孕,是因为我有善念,是因为肚里孩子无辜,不该因你们那些腌臜事受牵连,你既然要做母亲,就该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
她一口气说完扭头就走,却在转身后看到一个人。
那人挺拔如青松,朗朗如明月,漆黑的眸子温柔望着她。
“义兄?”她瞬间恢复了小女儿态,捂住嘴小小地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专程来寻你。”尚辰说着解了斗篷披在她肩上,“回家?”
李靥点点头,被他拉着袖子出了人群:“义兄都、都看见了?”
“没有,只看到后半段,从你二人男盗女娼那里开始看的。”
“啊……我不是故意要说脏话的。”她红着脸解释,嘴角却是翘了起来,就算拼命咬住嘴唇,还是没能阻止笑意越扩越大,最终还是把两个可爱的小梨涡笑了出来,“其实我想这样骂他们想了很久了!”
尚辰看她笑,自己也笑,牵过拴在路边的小黑,扶小姑娘上马:“靥儿骂得对。”
“嗯,我就骂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若有人惹你生气,该骂还是要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