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这般蝇头小民,也斗不过家财万贯,横霸一方的孔乡绅不是。
若不是那孔乡绅臭讲究,纳个妾还要特意挑个良辰吉日抬进门,孟氏早就迫不及待想将苏织儿送过去了。
孟氏厉声警告顾木匠,“剩下这几天,你可得把嘴给我闭牢喽,要是再出什么差池,到手的鸭子飞了,这日子也甭想过了……”
此时,西屋那厢。
苏织儿褪了衣裳,将背脊转向炕桌上的铜镜,透过磨花的镜面,隐隐瞧见肩头一片青紫的淤痕。
当是昨日尝试从冰面上扶起那男人,反被压倒在地时撞的。
若非有这淤痕在,苏织儿都觉救了那男人的种种像极了一场梦。
思至此,她不虞地扁了扁嘴,也不知那人是何时离开的,一点动静也没有,甚至都不吱一声,亏她还千辛万苦救了他,当真是没有良心。
不过,如今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苏织儿清楚孟氏的德行,自然不会信她的话,觉得她会就此罢休,只怕她又憋着什么坏,准备以旁的法子将她卖给那孔乡绅呢。
她记得,顾兰先头得意地说过,等过了谷雨,就再不用看见她了,也没人同她抢这屋了。
也就是说,离孔家来接人还有四五日。
她忧心忡忡地紧蹙着眉头,贝齿一下下磨着指尖。
如今逃跑是不成了,若不想入孔家那个炼狱,她还需再另想办法才是。
*
那厢,趁着天色好,韩四儿赶着牛车,在村西的一处草屋前停下。
他不情不愿地提起车上的篮子,推开院门,熟门熟路地入屋去,随手将竹篮里的半袋米粮和两株焉了吧唧的菘菜丢在灶台上。
本想就这样转身走人,但韩四儿迟疑了一瞬,往毫无动静的内屋瞥了一眼,旋即伸手撩开草席子探去,本以为那位又像往常那样悄无声息地躺着,不曾想炕上空空如也,只横着条硬邦邦的棉被。
韩四儿顿时一慌,虽说这位是戴罪之身,但毕竟和其他那些流人不同,若是有个好歹,他可担罪不起。
他疾步跑出草屋,又去茅房看了一眼,可屋前屋后都找遍了,愣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韩四儿心下慌得厉害,突然有些后悔没嘱咐里长好生盯紧此人,他倒是不怕那人逃跑,周围群山环绕,冰封雪盖,哪里逃得出去。
他怕的是这人想不开。
他负责监视流人那么多年,见过的自裁的傻子还少嘛,看那位整日浑浑噩噩的样子,难保没这种可能。
韩四儿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方才走出院子,准备叫人一起去河下游捞一捞,远远就见一个瘦长的身影,一瘸一拐,慢悠悠朝这厢而来。
“哎呀,爷,您这是去哪儿了?”见他无恙,保住了小命的韩四儿顿时大喜,忙颠颠地跑过去。
来人没有答他,甚至没看他一眼,只面无表情地径直越过他,入了院子。
韩四儿跟在后头,眼看他进了内屋,扯过棉被,倒头在炕上躺下。
见他对自己不揪不採的样子,韩四儿在心下不屑地“切”了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叫他一声“爷”,这位就真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呢,如今沦落到了他们这穷酸地方,还摆什么主儿的架子。
虽是这般想,但韩四儿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仍是恭敬地笑道:“爷,这五日的吃食小的都给您送来了,那小的五日后再来。”
他晓得里头那位也不会答应,说罢,就自顾自出了草屋。
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还有老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心里再不痛快,韩四儿也不敢轻易冒犯了这位。
这位纵然犯了不小的罪,但毕竟是亲生骨肉,京城那厢可还惦记着,甚至唯恐他一人过得太苦,千方百计想送过来个能伺候的。
听说,前后挑了两个罪臣之女,但人还没抵达沥宁,就都死在了路上。
一个是身子太弱,半途染了风寒香消玉殒的,另一个则是听说了沥宁的苦寒和前头那位的结局,吓得一尺白绫自经的。
当真是宁愿死了,也不想来此地受罪。
接连两个都是如此,宫里那位震怒之余,也不知被谁劝着变了主意,下旨让沥宁县的官员寻个合适的当地姑娘去伺候。
韩四儿上了牛车,又往草屋的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不过依他看,这也难。
毕竟就算是沥宁的姑娘,哪个会心甘情愿跟着个流人呢。
第7章 再遇
春意冒头的沥宁,就像那雨后春笋一般,纵然仍被积雪覆盖,然冻土之下已有盎然生机蓄势勃发。
是夜,苏织儿睡在顾家西屋的炕上,却是梦魇频频,并不安生。
梦里一会儿是那孔乡绅扬着他那张皱纹满布的脸猥琐地笑着,扬起马鞭,一步步逼近她,将她折磨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一会儿是寒风呼啸的暴雪天,她娘躺在炕上奄奄一息,却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嘱咐她不要恨她爹的话。
苏织儿挣扎着醒来时,枕上濡湿,面上一片水泽,她抬袖抹了眼泪,在尚且还黑魆魆的屋里静躺了片刻,待平复了心绪,才蹑手蹑脚地穿衣起身去灶房升火做早食。
孟氏只装了一两日,便以要照料孩子将家事都重新推给了她。
苏织儿闻言没吵没闹,乖乖揽起了从前的活,孟氏要装,她也要装,她只有装作信了孟氏的话,觉得自己不会被卖去孔家,孟氏对她的戒心才会稍稍放宽那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