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头一起,等候进城的百姓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带动着旁边茶水摊上的茶客也聊起这件事来。
褚昉亦坐在其中一张四四方方的茶桌旁, 看似悠然喝茶,实则一直关注着队尾的动静。
陆鸢若一收到他的信就出发,当是今日抵京。
不消进城,陆鸢很快就能知道圣上赐婚周玘的事,她会怎么做?
她另嫁三年都不曾忘记的情郎, 甘受委屈也要守护的情郎, 甚至不惜杀人为之报仇的情郎,现下要娶别的女子,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像那次杀他不眨眼一般,提刀去闯周家么?
他摸不准以陆鸢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来,消息是他递的, 他得负责到底。
队尾一阵马儿嘶鸣,褚昉循声望去,见一行六七人纷纷跃下马, 其中一个穿着玉色锦袍的男装女郎可不就是陆鸢。
冬月的风已割面, 约是赶路的缘故, 她颊边微微泛红, 搓手呵了一口热气,朝队伍前方望了望,与一个护卫吩咐了些什么,那护卫便小跑着朝队首跑去。
那护卫折返时,色很凝重,与陆鸢回话后,她情肉眼可见地冷下来。
像灼灼明日堕入寒潭,没了光辉失了温度,空有其形。
褚昉命店家给陆鸢一行递上一盏热茶,起身朝她走去。
“陆姑娘,这么巧?”
褚昉温文有礼地问候,似是不期而遇,陆鸢却眉目冷清,并不应他的话,连店家递来的热茶也未喝。
至此,陆鸢总算明白褚昉所谓子夜忽变是何意思了。
褚昉轻咳了声,这微妙的尴尬才散了些许,他说:“褚某外出办事,正好要回城,不若一起?”
护卫们都有此意,期待地看向陆鸢。
陆鸢望望前方冗长的队伍,拱手向褚昉道谢:“有劳安国公。”
音色森然如破冰而出。
饶是褚昉见惯了她冷清的样子,也还是心底一动,道句“小事”,领着人向队首走去。
褚昉亮出鱼符,与守门兵卒交涉几句,为首的兵卒连连点头,看陆鸢几人一眼,命手下大略验过身,那搜身的兵卒正要碰陆鸢,褚昉直接一伸手,将陆鸢拉至自己身后,说道:“不必勘验,她若有问题,我一力负责。”
兵卒没再坚持,粗粗检查过陆鸢几人携带的瓷器,给几人放行。
兵卒检查瓷器时将檀木箱子搬了下来,褚昉瞥见一个单独装箱的双联瓶,隐约看见上面有字,待要细看时,陆鸢已经合上箱子交给了护卫。
进城之后,陆鸢始终一言不发,褚昉也未开口询问,只是打马相随,二人并肩,一个紫袍一个玉袍,似一团火和一抔雪。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热闹纷杂,却掩盖不住有节奏跳动着的哒哒马蹄声。
陆鸢忽转头看着褚昉:“安国公要送我回家么?”
眉目之间皆是淡漠,显然不想与他同行。
褚昉默了少顷,正色道:“你是我带进来的,如今非常时候,我须负责。”
陆鸢冷笑了下,“你要如何负责?”
褚昉不语。
“跟踪我么?”陆鸢冷声追问。
褚昉没有见过这样的陆鸢,以前她纵使不耐烦,也不曾冷言冷语,今日的她有点咄咄逼人,锋芒过于尖锐了些。
陆鸢见他仍是沉默,也不再多话,扬手命护卫递上两个檀木箱子,“此去汝州,承蒙安国公照应,略备薄礼,望纳,就此别过。”
说罢便打马先行一步。
褚昉未接护卫递来的箱子,留下话:“送到褚家。”
打马去追陆鸢,却并未紧跟,只是遥遥看着她去了周家方向,在巷子口驻足许久,望着周府焕然一新的喜庆装扮,勒转马头折了回来。
行经褚昉身旁,陆鸢忽勒马,漠然问句:“安国公是希望我去周家闹事?还是怕我去周家闹事?”
褚昉当作没听见,他知道她看似平静,其实已有些乱了心,不然以她的性子,不会对他如此不客气。
“安国公,多谢你,传信的好意。”陆鸢冷冰冰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很快消失在长街上。
褚昉直看着陆鸢回了陆家才打马折返,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陆鸢的反应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明白这于她而言是件残酷的事,可她未免过于平静了些。
她从不在意他,对他的好或者坏无所谓也就罢了,她那样在乎周玘,怎能如此平静无波地对待这件事?
或许,她对周玘的情意,也不似他曾经以为的那般入骨难剔?
···
“姐姐,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
陆鹭听到院外的动静迎出来,见家僮正在卸下马鞍上的箱子,而陆鸢已然迈步进门,随口回了句“赶得急”,往她闺房去了。
陆鹭朝护卫看去,目光相对,明白姐姐已经知晓圣上赐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