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欲言欲止,但在场众人一时间都明白过来,魏涟月眼往上一翻,软软地瘫在椅子上,太医、侍女一拥而上,裴行阙站在一边,垂着眼,配合地露出悲戚的色。
裴行琢嚎哭出声:“父皇!”
这宫城里?最尊贵的几个人,心思各异,态也各异,这些人此刻都不好开?口讲话,几位肱股之臣们面面相觑,低声谈论着,又扯过几个太医,细细问?了两句。
魏沉自述是他?是裴行阙舅舅,不好参与,只立在一边,静静听着。
然而他?披甲带剑,身上还染着血,谁又能真的忽视他??
少顷,众人纷纷撩开?袍袖,快步走到裴行阙面前,恭谨下?拜:“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陛下?有恙,殿下?为嫡长,请您暂掌大局,莫叫国事冗杂堆积。”
裴行琢脸色灰败,连退几步:“你?,你?们,我父皇还没……”
裴行阙一手撑在魏涟月身边,看太医不断施针,伸手递过一杯冷茶,好叫宫人可以掰开?她唇喂进去。
听闻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下?头跪着的人,脸上的色恭顺而悲伤,不见一分?自得自矜之意:“诸位大人赏识厚意,但父皇仍在,我不敢擅揽大权,请诸位先探看过父皇,向他?请示。”
他?此刻若点头,就是臣子们捧上去的太子、帝王,虽然这位子到底是他?的,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受制于人,因而皇帝点头这一道,一定要有。
哪怕帝王此刻已?经口不能言,也要按着他?把头点下?。
裴行阙垂着眼,脸上依旧是纯孝的态。
没人会想到是他?日日为原本就体?虚的皇帝日日进大补又多油盐的膳食,里?面稍微加一些无毒的药材,调配在一起,补得他?精大好,却心血衰竭,血脂堆陈,直到某个酷暑天?,他?劳累完后,被貌美的妃子顺理成章地喂下?冷冰的果饮。
他?四两拨千斤地要裴行昳送来美貌的妃妾,又在传话的时候刻意叫人提及皇后如何震怒,如何拷问?责打孙婕妤,陛下?的病情如何危重,如何急召诸人前往。
至于魏沉,他?这些时日虽然晚归,但再晚也没超出过子时,因而早已?与长随约定好,若他?丑时还未归,就急去禀告魏家人。
一环环扣下?来,他?耗费几乎一整个夏天?,就为了等这一天?。
他?想着,遥望向周地的方?向。
楚国的冬天?冷得很,来日他?府里?,要多堆些炭火,不然等到冬日里?,滟滟会不习惯。
第章
梁和滟去卫家?, 往往都在申时左右走,不然时间晚了,天会黑。
这?一日难得, 她有点头疼,跟卫窈窈讲过, 提前要走, 窈窈原本被几个小姑娘在牵着袖子谈话?,听见她说?,忙不迭来送她, 一直送到院门外, 被梁和滟推回去招待客人。她走了两三步, 又回头看过来, 很深的?一眼, 随即弯起?眼, 朝梁和滟招一招手:“滟滟姐姐, 一路小心?。”
“以后有机会再来呀。”
梁和滟那时候头疼得难受, 虽然觉得这?话?不对劲, 却有点想不明白是哪里有问题,什么叫有机会再来呢?她明明是日日都来叨扰, 天天在?这?里坐着闲饮茶。
她摆一摆手,跟她约定再见,人?按着头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想着今天大约见不到卫期——往常都是申时走才见他?, 那时候他?大约刚好下职。却没想到,一抬头, 花丛里瞥见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廊下, 微微垂着头,端详一枝开得秾艳的?花。
梁和滟盯着那背影,愣了愣,意识到他?在?这?里等了不晓得多久,但她实在?头痛,匆匆要掠过,被卫期喊住。这?么多天来,他?还是第一次主动跟梁和滟打招呼。
“滟滟。”
极熟稔的?称呼,以生疏的?语调叫出来,叫人?觉得有点陌生,卫期站起?身,很规整的?模样?,衣衫革履都不出错,定定看着他?,目光专注认真:“要走了?”
梁和滟逐渐开始觉得这?对兄妹今天实在?不寻常,她头疼之外又添心?慌,皱起?眉头慢慢问:“是——卫少卿每天都是在?这?里等着?”
卫期微笑,不讲话?,也不否认。
半晌,他?抬头看了看她:“路上注意安全。”
略一顿,他?继续道:“有件事情?,你?大约还没听闻,楚国皇帝患了薄厥之症,不能理政,定北侯如今是太子了。”
梁和滟脑海里嗡的?一声,仿佛被什么敲打了一下,按理说?和离后一方过得比她要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她和裴行?阙之间虽然算不得好聚好散,她也还是期待,他?能过得好一些。
“挺好的?。”
梁和滟笑笑,跟卫期告别,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骤然回头:“如今裴行?阙摄政?那楚国有没有…犯边的?意思??那窈窈呢,她……”
卫期沉默着,只是站起?身,跟着她一起?缓缓往外走:“阿娘被传召进宫,和太后、皇后说?话?去了,因此没办法亲自来见你?,于是托我来送你?。对了,她准备再去趟山外寺里,带着窈窈去为父亲祈福,明日后,就先不要来卫家?了,滟滟。”
略一顿,他?的?语气低下去,轻声嘱咐:“这?种时候,离我们家?远一些,离这?样?的?风口浪尖远一些,对你?好。”
“像卫少卿当初一样?吗?”
梁和滟脱口而出。
卫期偏头看她,半晌,露出个苦笑来:“滟滟,你?现在?在?我当初的?位置上了。”
“是,卫少卿比当年的?我要体贴得多,那时候我不会主动告诉你?,让你?离我远一些,省得被我沾惹,惹祸上身。”
梁和滟也笑出来,她笑得比他?畅快得多,眼眉很艳丽地上扬,整个人?挑着眉头,锋芒毕露地看着他?。隔着四年,从?无话?不说?到如陌生人?般的?冷淡疏离,许多年少时候还会忍不住要讲要问的?话?终于在?此刻一股脑说?出来,却不觉得畅快,一口砂砾在?嗓子眼里卡了太久,此刻终于吐出来,却因为陈年锈迹,划伤喉咙,连带着血丝一起?吐出来,再讲的?话?声音都沙哑。
“我没有这?个意思?,滟滟,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要问你?,窈窈要怎么办?你?们真的?准备就这?么让她嫁梁行?谨?”
卫期看着她,露出个苦笑。
“滟滟,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我不会让她跳去火坑,我跟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