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赐婚,好像是要显示出情谊深厚来,才说得过去,但他们今夜就要分房去睡,再做这样的戏,也没有什么意义。
梁和滟摇头,裴行阙也就收回手,慢慢说:“也好。”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往万章宫走去。
梁和滟父亲还在的时候,因为没封王爵,也不能出宫建府,她和母亲也长居宫中,一草一木,尚算熟悉。
但已经四年了。
一千多个日夜过去了。
梁和滟拨一拨裙摆上的珠子,人变了,物也不如旧,此间多出许多她没见过的东西,亭台楼阁,都快要认不出来是谁的居所、用作什么了。
她没有很感伤,在宫里的那些时日,尽管衣食无缺,但整日过得战战兢兢、看人眼色,每天听人背后悄声谈笑议论阿娘,她都恼火又无能为力,只恨不能早点离开这里。
要说唯一遗憾的,大约也只有遗憾,没有能和父亲一起离开这里
她在这里没有什么留恋的,也就不必时时驻足,停步观看,和裴行阙也没有讲很多话,走马观花一样掠过,很快就到了万章宫前。
晨雾朦胧未散,风露正寒,去通告的内侍很快回来:“侯爷与县主稍待片刻,陛下才下朝回来,正更衣。”
就是要他们在外面先等着的意思了。
梁和滟微微低头,转了转手上的镯子:“好。”
她这些年,心气平顺很多,也晓得势不如人,要学会低头。
从前在崇文馆中,遇到梁韶光他们欺负人的时候,她常不自量力,出言阻拦,去“多管闲事”,有一次,还跟几个人打起来,各自滚了一身泥。
那些人的父辈在先帝面前哭喊几声,轻而易举就把脏水全泼在她身上,于是父亲跟着受罪,在大殿前罚跪了半个多时辰,回来的时候,步子走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却还低头为她擦眼泪:“滟滟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你没有错呀,你帮了那个被欺负的同窗,是父亲不争气。”
梁和滟回想着这件事,垂落眼皮,闷声不语。
身边的裴行阙也缄默,不讲话。
相处这一日,梁和滟看他,只觉得这个人安安静静,且极会看人脸色,讲话做事,都没有什么架子,显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或者如市井所调侃的,懦弱畏缩。
只是……
她微微偏头,看他。
他半垂着眼,站在殿前,默默等待时候,身上带一点凛然的气质,趁着他如玉如月的形容,仿佛雪压的一竿翠竹。
叫人觉不出深浅。
这是个怎样的人呢。
梁和滟正想着,身后传来几声轻笑。
“呀——”
是梁韶光的声音。
梁和滟合了合眼,想。
那声音悠悠荡荡的,很快飘过来,梁韶光面色红润,和他们这样冰天雪地里冻得发紫的面色殊异,此刻甜笑着,看他们:“我跟皇兄讲,说我也要来看你们小夫妻,让他等一等我,他还真等了,只是怎么也不叫你们进去,这外面多冷呀——”
瘦长的手指摸过梁和滟的下颌,她个子比梁和滟矮,微微抬头才捏得她脸颊,手指很用力,几乎是掐着梁和滟,留得长长的指甲印上去,要刺破皮肉:“我们滟滟的脸怎么冻成这样子了,叫小姑姑好心疼。”
梁和滟垂着眼,看她,克制着不讲话,怕讲话的时候哆嗦打颤。
她带一点脾气,不愿意在自己厌烦的人面前露怯。
于是下颌紧紧绷着,微微低头,很疏离地行礼。
她忍不住想,梁韶光究竟是哪里看她或裴行阙不顺眼,这样热心地折腾他们。
她自认自己这四年来安分守己,在丽景门外闷头做小生意,从未招惹过谁,与人起过最大的争执,也就是街头的王叔他把菜加价卖自己。
梁韶光似乎不太会因为两文钱的菜,记恨她到如今。
所以……
她偏头,余光掠过裴行阙。
他也正抬眼,微微皱眉,目光落在那捏着她脸颊的手上。
梁和滟以为他要讲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偏过头,咳嗽起来。从昨夜开始,他就一直断断续续在咳嗽,但从没像此刻一样,咳嗽得这么厉害。
“咳,咳,咳咳——”
他断续咳着,每一下都很重,梁和滟只觉得他要咳出血来,他一只手掩着唇,另一只瘦白的手半抬,要去扶住什么借力。
梁韶光被这阵仗吓得手上的力气一松,梁和滟脸一偏,从她指下逃过。
她握住裴行阙悬着的手,轻拍他脊背:“侯爷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梁韶光退后几步,帕子掩着唇,也问:“定北侯是什么毛病,怎么痨病一样地咳?”
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缓缓收拢,把梁和滟手抓紧,他手指冷冰,只掌心还有一点温度,和她的贴着,掌纹交错。
裴行阙又咳上好几声,才缓过气来,被冻得苍白的脸上都咳出红晕,很歉意地偏过头:“我没事,大约原本肺就不太好,嗓子又受了风,所以咳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