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饭,”颜澄说道,“吃完动身!”
有人问道:“继续往西走是吗?”
颜澄随手把锅塞回给厨子,说道:“不是,往回走。”
空了大半的寨子热闹不减,原因是陈大力要做寿。不是什么整寿,但陈大力很想搞些排场。他前头几十年天天都在宰牛,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生活。如今是手底下有人,床上又有人,穷人乍富,总要享享清福。
寨子里比过年还热闹,烹牛宰羊,一坛一坛的酒抬出来。雪娘亲手蒸了两屉寿桃包子,一半豆沙馅儿,一半肉馅儿,精致小巧又香气扑鼻,勾得人食指大动。
酒过三巡,陈大力听着流水般的祝寿声,满面红光。雪娘穿着新裁的裙子,描眉点唇,显得越发婀娜多姿,摄人心魄。她亲手挑拣了几个捏得最漂亮的寿桃包子,要奉上去给陈大力彭六他们几个。
“且慢。”陆少微说道。
整场宴席期间,陆少微一直没说话,只坐在旁边兀自小口地喝酒。这会儿他突然发话,大家都看向他。
雪娘愣了愣,笑着说道:“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趁热......”
陆少微抖了抖宽大的袖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娘子有寿礼献上,我也有。”
说罢,他抬手轻拍两下,得了他吩咐的二狗子捧了一个坛子上来。陆少微接过来,揭开封口的红布后,一股清香盈满于室。
陈大力兴致勃勃地问:“仙人,这又是何仙物?”
陆少微笑道:“不是什么仙物,不过是葛根酿成的汁罢了。补血益气,正适合醒酒。涤尽酒气,再吃娘子做的佳肴,必定更能解其中之味。”
他这一介绍,众人果然分辨出了属于葛根的淡淡甘苦,待人拿了碗来,一碗一碗浅褐色的野葛汁便逐一奉到众人面前。陆少微捧起自己的那一碗,仰头一饮而尽,众人见状,也都饮尽了,唯有雪娘踌躇不定。
陆少微看向她,问道:“娘子为何不饮?”
雪娘垂目避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饮尽,重新将她的那些包子奉上,大家谈笑风生,吃了起来。不多时,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阵喧哗声,陈大力喝酒喝得面酣耳热,眼朦胧地问:“什么声响?”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未站直便捂住腰腹弯下身去,大声呻吟着喊疼,没等有人反应过来要去扶他,他便惨叫着歪倒在地上。面前的桌子被他推得翻倒,酒杯包点滚了一地。很快地,陈大力安静了,脸朝下伏在地上不动了。
彭六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喊着“大哥”冲过去,没走出两步,他也开始腹痛起来。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雪娘,喊道:“你这贱人!包点里面有毒!”
突然间,席上有将近大半的人都在嗷嗷喊疼,但都没有陈大力这样立时倒下的。
雪娘吓得往后踉跄,扶住桌子,边摇头边说:“不是......我明明没有......”
陆少微正好站在她身后,伸手抵住她的背,扶住了她。她一个激灵,猛地转身,看着陆少微,说道:“是、是你......”
外头声响更大了,隐约听着像是喊杀之声。
只是席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无心去管,大半的人都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剩下的人里,又有晕倒在地不省人事的,只剩下一小撮人仍旧无碍,只是突逢此变,都傻了,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受了牵连,接二连三地跑出去了。
陆少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道:“我?我怎么了?”
雪娘的确说不出他怎么了,她准备了寿桃包子,肉馅儿的里头都有迷药,喝了会倒地不省人事,等外头杀进来,里头的人就毫无招架之力了。她还特意提醒了陆少微,怕他吃错了。陆少微若说要做手脚,只能是那一坛野葛汁,但葛汁大家都喝了,陆少微自己也喝了,怎么有的人腹痛,有的人不痛呢?
葛汁雪娘自己也硬着头皮喝了,尝起来的确是葛根的味道,而且她的肚子也不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面声音越来越大了,陆少微往外瞧了一眼,又看向惶恐不安的雪娘,说道:“你是跟他们串通好的吧。趁颜澄带人走了,你的姘头和西寨的人从外面攻,你在里头下药,正好一个里应外合。”
被他说中了,雪娘浑身抖得筛糠似的,跌坐在地,茫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确定的,”陆少微小声说道,“我炼的丹药里掺有黄金,不多,但会一直积在体内,野葛汁本无毒,喝下去,与黄金相克,毒可断肠。你若是真的诚心投诚陈大力,你怎么不吃他给你的‘仙丹’呢?”
雪娘哽咽着说道:“我也是没有法子......孩子......我的孩子在他们那儿......”
陆少微蹲下身,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我可以帮你,但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小心!”雪娘大喊道。
陆少微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一股猛力扑倒在地,脖子被扼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彭六一脸狰狞,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恨的。他知道,肚子疼成这样,估计是活不成了,但他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濒死之人,爆发出来的力量很是吓人,陆少微细胳膊细腿的,根本拼不过他。
雪娘不过是个弱女子,手脚吓得软面条似的,强撑着捧起酒坛子,要往彭六头上砸,彭六暂时松开了陆少微,扼住雪娘的手腕,酒坛子摔在地上,碎成八瓣,雪娘被他一甩,脑袋砸到桌腿上,晕头转向。
陆少微眼前还是黑的,短暂地喘了几口气,喉咙火辣辣地疼,没等他爬起来,彭六又扑上来扼住他的脖子了。
他徒劳地蹬了蹬腿,觉得今天有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心想:颜澄,你他娘的死哪儿去了?
颜澄向西出发了半天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绕了个大圈回到了寨子后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他对下的说辞是,西寨的人有阴谋,要在这儿防着他们偷袭。这儿这儿那儿那儿说了一番,下头的人都磨刀霍霍,严阵以待。
寨子里头热热闹闹的,他们在外头吹了冷风等,等出了一肚子的火。
颜澄有点紧张,他戴着陆少微给他做的面具,露出来的眼睛泛着幽微的光,像黑暗里等待捕猎时机的狼。
很快地,惊起了飞鸟的西寨土匪们摸着黑来了,被颜澄他们截了个正着。
他们就在寨门外就打了起来,长期奔袭对上原地整装的,异地偷袭对上熟知地形,任是再怎样凶悍的匪徒,也占不了上风。此时,颜澄已经不再是那个花架子的纨绔公子了,血腻在刀柄上,一个劲的打滑,差点儿握不紧。
颜澄一直留意着寨子里头的动静,见这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西寨的人溃不成军,像被砍的瓜菜一样,哭爹喊娘地退走。他吩咐了手下一声,直接带着一小队人马疾驰回寨。
他太急了,直接纵马踹开了半开的寨门,一路快马加鞭地回去。
正如陆少微所算计的那样,除了极少数几个人四散躲藏之外,其余的人,凡是和陈大力亲近的,吃过他所赠丹药的,都毒发倒地,即便没死,也无力反抗了。剩余的人,都被雪娘的迷药迷倒了,东倒西歪。
颜澄手握着刀冲进去,着急地四处寻找陆少微的身影。
他见到了倒在一旁的雪娘,见到了不住蹬腿的陆少微,还有伏在他身上掐着他脖子的彭六。一刹那,颜澄仿佛血都被凝住了,脑袋嗡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