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脑还暂停在前一刻黎潼对他们说的三句话,表情僵硬。
黎潼和师傅讲价:“00行了,你上门来收,我再收拾个电扇给你。”
午后楼道,蝉鸣响亮,吊带裙在吝啬微薄的夏风中摇晃。
年轻女孩眉头微抬,将他们仨当作空气,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兀自继续。
黎漴完全听不懂黎潼在说些什么,听外星语般,一头雾水。
他想问爸妈,被楚朱秀按住。
逼仄楼道,人声回荡。
“阿妹,天气这么热,就当给我挣点水钱,90收,我开车过去。”
“你来我给你买饮料,”黎潼嘴皮子又快又亮,“阿叔你想喝什么,我给你买点果汁行不行?你走我再给你送两瓶。”
江市方言听起来柔软悦耳,少女的声线澄澈明亮,三两下交谈,来回拉锯,回收师傅同意价格,问了地址,说过半小时上门。
电话挂了。
楚朱秀原本呆滞的脸终于活络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问:“ 潼潼,你……的空调坏了吗?”
黎潼皱了下眉:“你听不懂人话吗?”
她的语气理所应当,颇为冷淡,甚至没有与回收电器师傅说话时,擅于讲价的和气友好。
买冰棍计划被打断,黎潼身上的热意冒出,她烦得要命,再度打量着黎振伟、黎漴两人。
黎振伟表情恍惚。
黎漴木木的,视线回来逡巡,和黎潼对上时,猛地一颤。
他本能地露出个微笑。
有教养的富家公子哥,自幼被教导着“与人为善”“谦让知礼”,从不知道还有人能不客气到这种地步。
“去楼下买点冰棍,”黎潼把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塞他手里,“菠萝味。”
“啊?”
黎漴下意识地回。
黎潼习以为常,平静地将零钱收回,准备自己下楼。她想到上辈子,黎漴也是这样,总不愿意为她做点什么——但他很爱替黎娅办事。不管是黎娅成为舞团首席时的庆祝宴会,还是黎娅失恋后的借酒消愁,两人甚至因此滚到一张床上。
她点了下头,“知道了。”
黎漴眼睁睁看着黎潼往楼下走。
黎振伟这时候才回过来,他责备儿子:“潼潼让你帮着买东西,干嘛不帮?”
黎漴小腹被捅的那一下仍隐隐作痛,他张口结舌,想为自己辩驳,“我、我没反应过来。”
楚朱秀轻搡他一把,低语道:“追上去。”
黎漴急急忙忙地跟上去。
黎振伟在后面喊:“到超市给潼潼披个外套,外面人多。”
中年人看不惯女孩们流行的时尚打扮——吊带裙露的皮肤太多,黎潼白得晃眼,谁知道会不会遇上不怀好意的人。
目送黎漴、黎潼下楼,楚朱秀一直保持沉默。
黎振伟擦了下汗。
与数周前所见的黎潼相比,今日所见,差异太大,两人心中无比复杂。
黎振伟记得在户口登记机关,黎潼眸中的亮光如烈焰,她甜甜地喊他们“爸爸妈妈”,好似这一双词汇在蜂蜜罐里浸过许多年月,吐出喉咙,津津甜意浸润。
固然对黎潼改姓的迫切颇有微词,黎振伟还是挺享受刚认回的女儿对他们的孺慕。
“老婆,”黎振伟清嗓,谨慎小心,斟酌言语,“今天的潼潼看起来和上次不一样。”
楚朱秀恍,她点了下头。
小区超市就在楼下。
没几分钟,黎潼就回来了,身上没有披外套,她一脸厌烦地嚼着冰棍,离黎漴远远,黎漴小跑着,尴尬地与爸妈对上眼,做口型无声道:她不想穿。
嚼完一根,黎潼身上的热散了大半。
她这才有兴致问他们的来意。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有事找我?”
黎漴没有被人用这样的口吻质问过。
他脖子出汗,西装内衬黏在肌肤上,动弹手臂,就能感受到汗水与布料吸附在一起的力。
从小到大,盛夏时节都不缺空调等制冷设备的富家子弟,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燥热。
莫名其妙,这两句质问没有立刻得到黎家三人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