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临让人拿了个椅子在牢房门口坐下,做好了长谈的准备,并且又一次打量了一下范元正,目光几次在他头顶上的名字飘过,若有所思。
“你叫范元正?”安临开口说,“朕就说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卢兴安和他的部下被俘后好像是交代过原本有一个军师帮助卢兴安在云州府站稳脚跟发展起来,但是云州城破之后却没有人见过这个军师的身影,那个人就是你吧?”
“是又如何。”范元正冷冷地说。
安临好脾气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先是卢兴安,卢兴安失败后又不远万里跑去丹林郡,你似乎对造宣国的反很是热衷,朕有些好其中的缘由。”
她顿了顿,又说:“有仇还是有怨?”
“无可奉告,要杀要剐请便。”范元正的声音更冷了。
安临眼看着范元正的心情从5掉到了3。
这恰恰说明安临那句话说对了,是真的有仇或者有怨。
不过即便知道了这一点,她也故作不知,“哦”了一声之后自顾自点点头做出判断。“那就是因为野心喽?想拼个从龙之功从寒门变豪门?若是这样早些来找朕不就好了么,朕对人才向来来者不拒大方得很,你跟人造反还有牵连满门的风险,给朕做事哪有这样的风险。”
安临张嘴一说就是一通情真意切招揽的话,却不知道哪一句戳中了范元正的暴点,他爆然怒喝,“够了,你懂什么!”
“你一个皇帝,只要坐在高堂上嘴一张,就能决定天底下无数人的命运,你懂什么?”
安临坦然点头,“你不说,朕确实是不懂。那么是什么让你罔顾满门性命也要造反的?你不跟朕说,朕怎么知道。”
她微微一笑。
不管是什么关键词起到作用的,看,蚌壳这不就撬开一个口子了么?
只要肯开□□谈,那就有解决的对策。
“你能杀的只有我一个。”范元正讽刺地笑了一声,“我早已经没有满门给你杀的了。”
也许是因为皇帝表达出的平和交谈意愿,也许是心里存着那么一两分想看看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是否会为那事有那么一分的愧疚,也许是人之将死的坦然,本来并不想与皇帝多说的范元正最后还是松了口。
“四十多年前……”
那也是上一任皇帝的事了,君明他爹刚上任的时候,要在云州府往北组建一条军事防线,那时奉国与宣国多有摩擦,还时不时有西边的番人骚扰,军事防线十分迫切,因此上一任皇帝就征集大量徭役,一家里凡是六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要被拉去服役,范元正的父亲和大哥都被强行带走服役。
但是那一年酷暑,防线又要紧,不少人没挺住死在组建军事防线的途中。
当父兄都死了的消息传回家乡,范元正的母亲大悲之下一病不起,也没有钱医治,把范元正托付给婆家人后就心如死灰上了吊。
可以说朝廷强行征徭役就是范元正一家家破人亡的开端。
在那之后范元正就决心要推翻宣朝的统治,不让天底下的其他人再受徭役之苦,学成后物色了卢兴安,以云州府为起点开始他的造反之路。
安临听完之后没有再露出调笑随意的样子,对着范元正直勾勾的目光开口说,“那你屡次造反确实是在情理之中,换了朕遇到这样的事也是不能善了的。”
范元正一怔。
他设想过皇帝的很多种态度,也许会不以为然,也许会假惺惺地表示愧疚,也许会……但是他无论想到哪一种可能,都没有料到皇帝的反应是“换我我也造反”。
“不过你为什么会认为,造反成功,由卢兴安或者陈群青取代宣朝,天底下就不会有徭役?”安临开口反问,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向,“你帮卢兴安在云州府作威作福,压榨百姓,弄得云州府名声不安,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北地谋反升战乱,不让天下人因徭役死,就要让他们因战事死吗?”
“你的所作所为,与你憎恶的征徭役的朝廷有何区别?”安临的语气并没有带着什么强烈的情感倾向,就好像只是单纯地感到疑惑而反问。
范元正好歹是秉持着这个信念走过了半生的人,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动摇,眼睛一闭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那就不为天下人反,只为我自己报仇。”
作者有话说:
要不是时间太晚了我还能再写点,塞下章吧
第70章
“这样啊。”
安临听完之后没有表示赞同, 也没有表示反对,让修文拿了一把匕首过来,安临把这把匕首丢进范元正所在的牢房里, 落在范元正脚边。
“那这样,你要报仇的对象是什么呢?是徭役这个制度本身?还是具体的施行徭役的朝廷?”安临偏头很有耐心地跟范元正掰扯起概念集合体和具体指向等有些哲学的话题来,“如果是徭役这个制度的话, 单单覆灭一个皇朝可是不够的,要结束皇权的统治才能做到……如果是皇权的代表人的话,发出政令的先皇帝已经死了,现在的皇帝是朕,在你看来也没差吧?”
范元正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却见对方把刀丢进来说了这么一通后, 缓步走到牢房前,注视着他。
“你想要报仇有两种方法, 其中取消徭役这一制度是极难的一种, 杀了皇帝造反是最简单一种。”安临在牢房前站定,抬起一只手扶着牢房木栏杆。
因为小皇帝的身体比范元正高好些,她是视线向下垂眸看去的,明明就站在很近的地方, 又好似明在天际投下垂怜的目光。
直面这种目光的范元正从这目光中隐约感受的, 却不是什么高位者的怜悯,而是一种更超脱, 却让人无法形容的叹惋。
“你看, 朕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报仇。”安临示意范元正看他们俩的距离,一个木栏杆之隔, “你只要捡起地上的匕首, 像这样一捅——”
安临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做出一个捅的示范,然后摊摊手,“朕就会死,你的报仇也可以算是成功了一个小的目标。等到朕死后,他们估计会扶持一个皇室宗亲继位吧,你要是觉得不够,还可以继续造反暗杀,不过先别急,等朕说完朕死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你再下手不迟。”
“首先,朕力排众议要实行的土地统分大概会失去效用,豪族乡绅会反扑,你还不知道土地统分吧?就是把所有的土地都从豪族乡绅手中收回来收归国有,然后由国家统分给所有百姓,让耕者有其田,往后农人也不必受制于豪族乡绅去当佃农。”
“这是其一,其二也就是徭役制度。”安临伸出第二根手指,“朕亦有感于徭役对百姓的伤害,去岁修建满山堰时就开始试着实行一种新的制度,即以工代徭,自愿入工,虽然国库有点撑不住,不过慢慢也能取代徭役制度,如果换了皇帝——你也是经营过云州府一地的,应该知道不用花钱的徭役,和要花钱的役工,下一个皇帝更有可能选择哪一个吧?”
安临说着叹了口气,“也就朕过于任性了,国库入不敷出也惦记着水利和民学,给百姓分发家禽家畜,还要以工代役,下一个皇帝应该没有朕这么存不住钱,能让户部尚书省心一点吧。”
已经捡起匕首的范元正掌心收缩,攥紧了刀柄。
王修文眼观鼻鼻观心,听着自家陛下明贬暗夸炫耀自己的政绩,一边紧紧注意着范元正的动作,防止他真的不管不顾把陛下给刀了。
陛下说归说让人随便捅,但是他们当护卫的总不能把这种话当了真。
“最后……”安临还想继续说下去,说着又觉得开始口干了,于是只说出了‘最后’那两字就停了下来,“算了,那些小的研发农具改良良种制造精盐降低盐价……等等的也没必要多说了,朕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由你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