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秋了。《盛开的五月》奏响得极不合时宜。
化妆舞会还没结束,雍台继续物色适合的舞者,为此跟丢了主人公。
扬取过外套,披在表演服上,发现绒袖过于肥大、塞不进去后,她不愿白费功夫,就这样吊着手走。
斐拦在门口,和她小幅度地拼力气,最后不闹了,一提胳膊,扯顺了她的袖子:“扬,要体面。”
“我又不去市政厅擦地板。”扬绕开他,却被他扳住肩膀。
斐仍然在笑,白金“包塔”的伪装下,原来不是青年俊美的皮囊,而是另一层伪装。
扬看着,慢慢举起手,拂开他的额前湿发,觉得他一张脸戴好几块面具,沉重地不能呼吸。斐合起眼睛,睫毛被秋天的夜风吹得发抖。
“回家吗?”
“嗯。你们继续。”
“我送你?”
扬推开他的手:“你也要走,路上小心。”
斐从不期望能得到除了“有缘再见”之外的道别语。
他故作惊讶地凑近看扬,眼里有动荡的黑水,能吞没很多情愫。
“扬,能稍微等等我吗,”他恳切,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雾蒙蒙的眼很美,脸也很美,是扬看惯了的,又加了今夜的激情,愈发让人不可捉摸,“就去一周,仅仅一周。”
他的话有回响。
扬听得困了,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时,努力忘掉,省得昏睡。
新区也有老街,还留着贫穷和富裕交织的痕迹。扬爱去走一走,不是怀旧,只是让自己更舒坦,在舞蹈之外,也能踩到实在的地面。
爬到最高的领航厅,买一张二十块的参观门票,她可以俯瞰整个梅里瓦,像雍台在舞厅二层俯瞰他们一样,对着全市区灯光覆盖最少的地方,也就是她和斐长大的贫民窟,伴着迪斯科说一句“所谓时代”。但她今天没有这个心情。
不然去“朝阳小吃”买煎土豆……她摸进外套口袋,摸到了冰凉的卡片。
单论一个夜晚,一无所获和收到馈赠,一步之遥而已。
扬握住命运卡,沿着盲道走。
黄绿两色的路漆上有廉价的打光,来自酒吧的LED招牌。这些灯光拙劣地模仿霓虹,长蛇一般流窜,奔向远方。
呼号,掌声,调笑,越来越近。
一条长影,从银杏落叶中抬头。
皮鞋刮蹭路面的声音,隐隐透露出不得章法。
街头艺人哪里都有,然而扬在人群外,看着看着,便将命运卡忘在了地上。
少年在瞎胡闹,又像做人生答卷。
众人围观,他一点也不怯场,拦在一排吉他手的面前抢生意,甚至占了他们的乐器盒讨表演费。
跳的却都是些基本步法,没有打动任何人,只打动了热汗淋漓的他自己。
有穿衬裙的小姐见他模样好,便转亮了照明,打在他脸上,将他的黑发照得泛白,像头顶披覆着雪。他的清瘦体魄被直射光洞穿,延伸出残影,借黑夜加两道黑翼,大概是从泽西恶魔身上借来的。
少年对没礼貌的人不屑一顾,继续完成舞步。冷气和热气一块从他嘴边散开。
等前进步到了头,他才正过身体,僵直着手,朝春心荡漾的小姐,缓缓竖起包创可贴的中指。
扬低头去捡命运卡,忍一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