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柯简,李萍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原因是她留在医务室擦药的时候都没哭,清理好拿药后反而还哭上了。文渠说,回去路上问她为什么哭也不说,故意哄她开心居然还哭得更厉害了。
他总结道——啊,女生真是种怪的生物!
柯简给他脑门上来了个爆栗。
想起军训前一晚,柯简无意听到她在楼下电话亭里跟家里人打电话。
她是后面去倒垃圾的时候才发现的这个电话亭的,就在宿舍楼后面,破破烂烂的,蓝色罩面上浮着很厚很脏的灰,涂着“中国电信”的字掉的几乎要辨不清。
当时夏夜的蚊虫围着电话亭上的橘黄灯来回转,打电话的女生被叮的发痒,一边挠了挠自己的手背,一边对着黄色的听筒在低声说着什么。
夜色如水,柯简把电话里怒气十足的女声听得很清楚——
“没钱!你爸死了,我找哪里的钱给你!”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子都去厂里打工了,养你到岁了,还在吸老子血!”
“你说别人都买了?你是她们吗?你要跟别人比,那你去当别人女儿啊,老子还更轻松!”
“……”
柯简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贫穷的概念了解的很清楚。亲戚时常的挤兑炫耀,衣服总是要买大一码,还有小时候玩别人玩腻了送给她的玩具。
但在真实的贫穷面前,她有种比对后明知不应该却又真实觉得幸运的复杂情绪。
柯简不需要省着早饭去凑买班服的钱,更不会因为没吃早饭晕倒后被送医务室,结果花掉更大一笔钱后的自责和难过。
她已经很幸运了,但她仍然觉得很难过。
柯简声音低缓:“不是她怪,是你不明白。”
文渠挠了挠被敲的脑门儿,满脸问号:“柯总你变了,你也变成怪的生物了。”柯简感觉气泡水在胃里咕噜咕噜的,望了望手里被用力拧后歪歪扭扭的易拉罐,没有搭话。
和文渠简单的待了会儿,柯简就回寝了。
一开门,寝室里陷入一种沉默的死寂,所有人都在望她。周老师转过头,锐利的视线透从玻璃镜片,手里拿着个白色按键手机,嗓音很沉:
“你给我解释解释。”
*
楼道间,柯简无声地站在周老师身侧,没有说话。宿舍楼传来很吵却听不清的说话声,夜风里夹杂着各种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周老师扶了扶眼睛,冷硬的侧脸线条在光线下很明晰,他声音没什么情绪:“那天我叫大家交手机,你听见了吗?”柯简也没低头,也没看他,只是清楚地回答:“听见了。”
“那为什么不交?”
因为今天我过生日,跟奶奶说好要打个电话;因为之前不知道宿舍有电话亭;因为我以为一直关机放枕头下就不算“用手机”。
但说再多有什么用呢。违规就是违规,她不想找借口,更不想显得很可怜,干脆说:“当时不太想交。”
周老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她的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外衣兜里,转身走的时候对她说了句:
“开学后再处罚你。”
柯简呼了口气,她在原地里站了会儿,才回到寝室。
李萍瞬间围了上来,很担忧地看着她:“没事吧,好像是今天宿舍阿姨和老师突击检查,搜到你枕头下的手机了。”
林紫涵和张艳的板凳凑很近,正分着水果没有看她们这边。
“没事,”柯简说,“你有硬币吗?能不能借我?”
“哎哎,快熄灯了,你去哪啊?”
柯简手掌里躺着两枚被揣得温热的硬币,她跑的很快,衣角在夜里翻飞。
一路顺畅地跑下来,电话亭里却已经有人了。
那个女生穿着可爱的粉红睡裙,手指百无聊赖地缠着电话线,声音很委屈地冲电话里在叨唠自己最近受的苦。军训的劳累,与室友的冲突,对新环境的不适……
柯简无数次伸手看自己石英表盘里的指针,心脏嘣嘣嘣地剧烈颤动。在终于指到22:55分的时候,那女生说:“好了好了,还有五分钟就要关门了,我走了啊。”
柯简几乎是用了毕生的速度,冲向电话亭,往投币口扔了枚被捏得发烫的硬币。听筒里却传来嘟嘟的占线声,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不甘心地又投了一枚,她冷静下来,放缓了呼吸,低头看了眼表盘,再抬头看了眼月色。夜里的哄闹声渐渐变低,远处的蝉鸣和管道里的水声随之清晰起来。
22:59。
电话挂掉之前,柯简小声地对着掉漆的话筒说,算了。
“喂,是小简吗?”
柯简颤抖着唇,指节用力握住听筒,手指都被压得泛白:“是、是我,奶奶。”
“唉,咋这么晚还打电话吗,要是学校里忙,就不用给我打嘛,本来我就要睡着了。”柯简笑了笑没说话,听着背景里有些吵闹的电视声,没有揭穿她。
“好了好了,还是生日快乐,都岁的大姑娘了哦。在学校里面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吃饱穿暖,注意这开始降温了,不要冷着了。哎呀,快点去睡了,有事以后白天再说哈。”
“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