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 顾九和沈时砚回了王府,刚下马车, 便看到本应离开却又出现在大门前的楚安。
顾九好道:“你怎得折返回来了?”
楚安跟着两人进了王府,笑道:“我刚要打马回去,忽听人说宁王把司膳司里顶好的厨子拐走了,便想着来蹭饭。”
闻言,顾九眼睛一亮,数百道美味佳肴在脑海里快速闪过。
“拐得好, 拐得好,”她抑不住唇角的弧度, 明眸里满是期待和笑意,“民以食为天,王爷高见!”
三人围坐在雕花梨木圆桌前, 清咸香鲜的耍鱼辣羹、浓汁饱满的蜜渍豆腐、晶莹剔透的翡翠虾斗、脆嫩爽口的凉拌莴笋丝,还有浓郁多汁的蒜香鸡翅和软嘟嘟的粉蒸肉,光是瞧上一眼,那香气就跟个小勾子一样,直直地吊着你的馋虫,不肯松开。
仆从送上来一壶苏合郁金酒, 沈时砚仅尝了半盏, 其余的都入了顾九和楚安的肚中。
“按照四娘所说, 那凶手明明都已经追了上来,为何单单留了刘三一命?”楚安吃得尽兴,嘴也闲不下来,“我觉得有点像......分赃不均,对,就是分赃不均惹得人命。”
“刘三杀了吴响,怕人发现,便与四娘合谋,编扯出这么一套吓唬人的鬼怪说辞,还有那挂在树上的长袍,也是他们自个弄上去的。”
楚安又夹了一块粉蒸肉,分析得头头是道:“刘三装疯,四娘说故事,反正吴响死了,又没旁的知情人,到底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
“不对不对,此言,差矣,”顾九酒量不行,小半壶下肚,脸颊已经透着绯色,说话也有些大舌头,“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他们绝对不会招来官府,这样不就暴露了刘三倒斗一事吗?”
顾九左手托腮,右手握住酒盏不肯松开:“倒斗和分赃不均,归根结底是为了求财,若真是刘三和四娘自导自演了这出戏,且他们现在却招来官府,不单赃物被没收,还被关押至牢房,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忙活一场吗?”
“不过既然凶手留了刘三一命,自然有他不杀的理由,”顾九道,“等刘三清醒,他要真害怕那‘女鬼’,自个就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吐个干净。”
沈时砚注视着醺醺然的顾九,眸光浮动,抿起一丝微笑。
楚安有些泄气,嘟囔道:“你这只醉鬼理得清?”
顾九一拍桌子,站起身:“李太白醉酒吟诗,周公瑾醉酒抒志,可见酒肉穿肠过,思绪理得清!”
楚安一噎,顿了片刻,偏头看向沈时砚,小声问道:“长赢,这李太白我识得,周公瑾是谁?”
沈时砚掀起眼皮瞥他一眼,笑道:“周瑜。”
楚安恍然,差点忘了。
周瑜,字公瑾。
借着酒劲,顾九毫不客气地打趣他:“楚将军有点文化,但不太多啊。”
楚安自知胸无点墨,被这番话堵得无言以对,暗暗咬牙,今日回去一定钻进他爹的书房,头悬梁锥刺股,读个通宵!
酒足饭饱后,楚安打马回了将军府,顾九趴在桌子上,眼睫轻颤,呼吸均匀,睡得安稳。
沈时砚轻声叫了顾九几次,无人理会。无法,他沉吟片刻,唤流衡送来件银狐裘,披在顾九身上,揽腰抱起。
怀中轻飘飘的重量,让他不由地一笑。
怎么只见吃,不长肉呢?
流衡见此,上前想从沈时砚手中接过熟睡的顾九,行至半步,触及到沈时砚眸底的温柔,又倏地停下。
沈时砚步调平缓,一路怀中人都未曾翻动。院中的夏婵看到这副画面,硬是愣在原地,没敢凑过去伺候。
他把人轻放至床榻,又掖好被角。房内灯烛摇曳,昏昏暗暗的光线浮在那张睡容上,衬得人分外安静温柔。
窗外月色朦胧,寂然无声,偶尔有几声鸟鸣,又很快悄然消失于浓墨夜色,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沈时砚在床边站了片刻,唇边笑意深了些许,转身离去。
……
翌日一早,王判官匆匆来报,称找到唐婉了。
“只不过......”王判官顿了顿,继续道,“淹死了。”
唐婉的尸体是在一处河岸边发现的,浑身浮肿,口腔鼻孔内皆有水沫流出,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起了些许白疱。
仵作推测道:“约是死了已有三四日。”
沈时砚道:“目前来看,能否判断出是自杀还是他杀?”
“这个......”仵作思索片刻,认真道,“尸体上并没有其他伤口,可具体是不是他杀,小人现在也不敢妄下决断。”
唐府的人听到消息后,匆匆赶来认尸。唐家大房的大娘子张氏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身子晃了晃,瘫在唐婉尸体旁边哭得肝肠寸断。一旁的唐易和二房的大娘子孙氏也是泣不成声。
顾兰萱也来了,她象征性地掉了几滴眼泪,视线被不远处正和宁王谈话的顾九夺了去。
昨日因那短命鬼和唐易,一时情绪激动,犯了糊涂。眼下她纵然再蠢,也反应过来了。
顾钰清没有死。
顾九很快就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微微偏头,对上顾兰萱困惑又厌恶的目光,眉梢轻挑,本不欲搭理,岂料那人竟然走了过来。
“顾钰清,你好大的胆子,”顾兰萱恶狠狠地盯着她,“竟然敢欺君!”
顾九无所谓一笑,佯装困惑:“顾大娘子,你好像认错人了,我是开封府衙官差顾九,不叫什么顾钰清。”
顾兰萱冷笑:“你以为你抵死不认就行了?这事要让官家知晓——”
“顾大娘子,你的确认错了,”沈时砚淡笑道,“顾九一直在本王手下做事,江陵人士,和汴京顾府未曾有过关系。”
顾兰萱笃定道:“不可能!王爷,您一定是被这贱人骗了,她就是顾钰清,本应该死在刑场上的定远侯平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