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嘛,手里也不剩他给我的几个钱,”这引来他很惊异的目光,我装着不让自己露怯,毕竟钱才是底气,“不过我可以帮你拉赞助,跑宣传,毕竟我还有朋友在这行里……她有个独立工作室,能帮上不少忙。”
我说的是倪南冰。
李东屿难得坐直了,并将上身不易察觉地倾过来拉近几寸,“你说得容易,别到时候我们又要灰溜溜地折回去向他乞讨了——你这是图什么?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我图什么,那明明是我开口就能从他手里拿来的大把的钱。”
要是世界上永远有张口就不断绝送过来的钱,我想我们都不会在这里衣冠齐楚地装高尚之徒。但这样的生活又岂不是平板得就如望不到头的公路,若情愿,躺下去滚过去也不会划伤丝毫肌理,最严重只是头发变得蓬乱起来。可这样摸不到一点褶皱的生活,当真是我们实在拥有的吗?那样就像在天鹅绒上睡久了养得疤痕全无、平滑但苍白的身体,只在滤镜特效里存在以定格的形式,与巨大的立于头顶的玻璃罩,在里面待久了,日久天长,总会吸光最后一口氧气。
那时候我看清,不是想逃离李东吾,只是想逃离于李东吾身边存在着的那个“我”,她或坐或躺的身姿投射下的阴影。
“不图什么。”我知道他也想通了,于是带上轻松的笑,抽出我用工作时间做出来的那份策划案,“硬要说的话,图看看自己到底能做多少事吧。”
于是,我每天花大把的时间扑在李东屿的展上,跟着倪南冰交接了几个合作方,敢打赌除了李东屿本人之外没人比我更透彻他那些作品的概念意义了,连展会场地都接连从市区这头跑到那头做对比,李东屿想要的布景底色我们还去建材市场泡了好几天。以至于李东吾说了许多次想见我,我回的都是,忙得很——其实公司里天天都有说我原形毕露甩手不干的,我乐得坐实。
后来我觉得,李东吾早就在我身边安插了类似监视器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周秘这种人肉的天降兵),要不也不会真的回回被我说动当真不上门打扰我。如果他看到我像只工蚁一样晃着触角在巴掌大的地方又跑又跳的,挪动很小很小的糖块,他会笑吗?还是没好气地摇头——要是这样,我会很怨怼他的。
东岄还拍着胸脯和我保证,你和三哥忙去吧,我会和大哥说你最近在负责公司大项目的。
不过,我和李东屿都以为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的时刻,其中还是出了个小插曲,这与他二哥李东屹有关。撇开这继妻的三个孩子的名字里都透露出孤立李东吾的一致性不说,现在想想,我只能说李老太太仅有的那点儿心眼都生在了这老二身上。
“他想谢谢你帮我,你说怪不怪,他一直是反对我搞这些来着……”李东屿也蒙在鼓里,我们一同去的这李东屹组的饭局,“说非要见你一面,他要是说了什么刻薄话……”
我本来就带着一点警觉,不过步入李东屹私人会所的那间顶层包间里时,让我一瞬间溃散了的,倒不是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刻薄话的李东屹(讲真的,他长什么样子我都很没心里去),而是他身边那个忽闪着惊惶眼睛,一望见我就露出得救般色的男人。
那应该是我父亲。尽管我不想认。走在路上擦肩而过了,我猜他也认不出我,我也认不出他的,我的父亲。
如果有可能,他在我的叙述里,是陈父最为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