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孝期已经过去了快两年,宁安华也很少会在深夜觉得心痛将死了,便携全家上京。
她一路赏景,慢慢地行,从初夏走到初秋,方才抵京。
宁安硕早已收拾出京中大宅,请宁安华住正院,又打扫出花园最好的景致给她换着住。
宁安华没有推让。
孀居身份给了她很多便利,让她可以更自由地选择交际対象,可以婉拒贾家的邀请,但她拒绝不了甄太后的传召。
甄太后比“另一个世界”第一次传召她时更老了几岁,但手段没变,还是让她在“福海”边站一个时辰。
她没有了异能带来的亲水体质和强健体魄,但这些年和罗十一习武也小有所成,在烈日下站一个时辰不算什么。
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内侍领她出宫,以示対她的不重视,也没有让她觉得难堪。
只有清楚地意识到,她没有办法反击甄太后,才让她感到无力。
宁安硕很愧疚。
他说,他愿意尽可能高娶,借岳家之力庇佑她和宁安青。
宁安华说没这个必要。她更希望他的妻子是他喜欢的人。
太上皇已经给大皇子和二皇子赐了婚,可能皇上和皇后也不会有选择女婿的权力。
得益于林如海的遗折,林黛玉要招婿,不可能再被选为王妃、侧妃,但宁安青就不一定了。
这不是宁安硕高娶就能解决的问题。没有依侍,他本人越优秀,就越会有人把主意打到宁安青身上。
宁安青身体不好便不好,她父亲只是五品同知,母亲虽出身侯门,母族已经没人了,兄长也还要做三年没品级的庶吉士,娶为侧妃已是抬举拉拢,也不用她生育子女。
用一个侧妃的位置换一个十七岁庶吉士的忠心,很多人——皇子们、忠顺亲王、异姓王们——都会愿意这么做。
所以,在罗焰通过罗十一提前问过她同意,夜访宁宅,郑重提出想娶她为妻时,宁安华确实有一瞬心动。
秋夜的风微凉。
她坐在窗子里,罗十一护在她身边,罗焰站在廊下窗外。
月光如水,撒在罗焰高大的身躯、宽阔的肩膀和冷峻的脸上。他情不复平日的冷肃,眼中满含诚意。
他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
“罗指挥位居三品,陛下心腹,前程不可限量,我孀居之身,不过世间千万女子中普通的一个,与大人仅有几面之缘,大人为何会执着于我?”宁安华想问清楚。
她不是“另一个世界”让罗焰全心倾慕的她。
罗焰并不诧异她的直白。
审慎思考后,他也摒弃了试探和虚言:“因为我看不懂郡君。看不懂,便会反复回想,反复想过,便越发被郡君吸引,忘不掉了。”
宁安华笑了。
她问:“那若有朝一日,大人看懂了,不再反复想了,便会厌弃于我?”
“不会。”罗焰顿了顿,“……我家中,从未有负心的男子。”
“可我并不了解大人的出身。”宁安华却试探,“大人应也不会告诉我。”
“是,我不会。”罗焰知道她要拒绝了。
他想知道为什么:“只因为我来历不明吗?”
“不是,大人信我。”宁安华笑道,“这两年,身边人劝过我再嫁,想给我说媒的也不少,我都没应。他们或是贪图我的郡君封号,或是贪图我年轻貌美,或是贪图我的钱财嫁妆,也有看我一人养大了弟妹,还悉心教养继女,必是贤妻良母的,总归有所图。大人不图这些,拿‘真心’给我,可在我看来,还不如别有所图。”
“何况,我为弱,大人为强。”她说。
罗焰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
“我正是如此庸俗之人,让大人见笑了。”
“不,”罗焰道,“郡君很明智。”
人心如鬼蜮,最为难测,他空口一言,如何取信于人。若与他成婚之后,他移情变心,郡君岂不成了笑话。
“多谢大人夸奖。”宁安华站起身,俯身一礼,“也多谢那日在宫中,大人暗中护我。”
“郡君怎么知道?”罗焰真有些吃惊了。
“猜的。”宁安华笑眼弯弯。
看着她满是笑意的眼睛,罗焰怔了一瞬,生生把眼移开:“我……没做什么,我也只能保证郡君不会死。将来太后若还要为难郡君,恐怕我可能,无能为力。”
“郡君有什么打算?”是否要尽快办完宁小翰林的婚事回南?
“除夕宫宴,或许太后还会召郡君入宫。”他提醒。
宁安华走到一排书架前,从特制的抽屉里取出一卷画,请罗十一将炕桌搬了下去,将画在榻上展开了一半。
虽然只有一半,也能看出画的是运河两岸的繁荣景象,可见城内街市,郊外风光,画工精妙至极。
“这是姑苏春日风光。”宁安华语气平静,但眼中怡然生光,“天下太平,长治久安,百姓乐业,全赖圣人垂德。妾虽不才,感于圣恩,作此画献于宫中,以颂恩泽。”
她笑问罗焰:“请大人评鉴,可还能入得两位圣人的眼?”
罗焰半晌才答:“古有《清明上河图》,今有《姑苏长乐图》,天下又多一稀世珍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