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华笑道:“我已经当她说的话都是放屁了——表哥别恼我这话。”
林如海笑了几声:“就当她是“放屁”!”
他们就这么抱着,直到檀衣敲门来问洗澡用饭,又说:“老爷的药熬好了。”
宁安华笑道:“表哥快洗了澡,吃完饭吃药罢。你把自己气坏了,我可怎么办?”
许是今日心情起伏太大,已将心绪流露太多,林如海忍不住轻轻一叹:“妹妹别说这些话哄我了。”
宁安华笑而未答。
两人各自洗澡更衣毕,只在西次间榻上用饭。身旁无人服侍,只有檀衣在廊下守着。
宁安华吃了八分饱,才说:“今日贤德妃不在,只有皇后娘娘,太后却几次提起,我看不只是要借她说话,该有别的意思。”
林如海道:“贾家要建省亲别院,大约财力不足。”
宁安华问:“难道太后以为‘教导’我这几句,我就会心甘情愿给贾家送去五万十万银子?别说十万,这省亲别院就是三五十万也不够填的,又是他家,只怕得把林家整个卖了才够。”
她道:“省亲这事自古未有。虽然如今都说此乃不世之隆恩,可如此恩典,令妃嫔家中花费少则数十万,多则数百万之巨建造省亲别院,何等的铺张靡费,来日史书工笔,又焉知会如何记载。”
皇上为了继续刷“仁孝”的名声,先将凤藻宫女官贾元春纳为妃妾,加封高位,又提出“每月逢二六日期,准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再往下想,太上皇和皇太后的“恩旨省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就不好说了。[注]
省亲的妃嫔越多,越能彰显皇上的“仁孝”,皇上在史书上的评价就更危险一分。
贾家建不起园子,甄太后这是在帮皇上的“孝顺”从林家身上割点血出来。
林家给,不管给多少,这钱都肯定回不来了。
林家不给,就眼睁睁看着皇上的孝顺不到位,先妻的娘家领不成圣恩?
宁安华不解:“甄家又不是全没人了,除北静王妃之外,还有一家子女眷孩子,就算是流放的,将来也未必不能得恩旨回来。太后如此,难道是把甄家全然不顾了?”
为了“仁孝”之名,皇上屈居东宫十一年。为了扳倒甄家,皇上前后派去四任巡盐御史,终得成功。皇上想要人才,却能舍得下人才的性命,看他有多少能为,又是否忠诚。
皇上能忍、善忍、有决断,把这样的人逼得太狠,甄太后就这么自信,在她和太上皇都离世之后,皇上没有别的办法,把甄家再清洗一遍?
甄太后想法如何,宁安华是不得而知了。
她看着林如海,只问:“表哥以为,咱们这位陛下,算是明君吗?”
皇上已年过而立,身为九五至尊,登基十一载,却一直被太上皇和皇太后辖制,让他只能用曲,不能用直。若长此以往,万一他内心扭曲,对天下来说,是祸非福。
她身处天下之中,又是皇上的近臣之妻,皇上的所思所想决定着她的生活质量,她不能不在意。
林如海大约知其意,道:“若能使天下太平、百姓乐业、吏治清明,就是明君。”
宁安华笑说:“果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林如海笑道:“总觉得妹妹是在打趣我。”
宁安华笑道:“非也,我这是肺腑之言。”
林如海笑问:“发自肺腑地打趣于我?”
宁安华笑道:“表哥这样想,我也没法儿了。”
饭毕,宁安华去找罗十一,打听皇上对省亲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罗十一道:“陛下仁孝,省亲是上皇、太后所赐隆恩,夫人为何有此问?”
宁安华心中大约有了数,却仍半吞半吐地说,她和林如海不知是否该援助贾家建造省亲别院,偏偏又不能为这事去请示皇上。
——既然家里有这个方便,就给皇上一个印象,林家的一言一行,都要尊他的意思罢。
罗十一当场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宁安华去习武,又提起此事,罗十一才笑道:“我虽不敢妄加揣测圣意,可上皇、太后降恩是为了妃嫔能与家人在家中自在相聚、骨肉团圆,若为此事弄得家中倾家荡产,甚至于借遍亲友,好事成了坏事,才是坏了恩典。所以旨意上才说,‘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的,再请旨省亲。便是家中无力省亲,每月也许眷属入宫探视,很不必强领圣恩。”
宁安华笑道:“幸好有先生。不然等贾家求上来,我们若帮了,竟不是助他们,是害他们了。”
但一点不给大约也不现实。略出三千五千,打点金银器皿送去就够了。
依她对贾家的了解,两万两银子,能办出五千两的事,就算他家上上下下都手软少贪了。一般来说,两万银子至多能实花两三千两。
林家送去价值三五千两的东西,就抵得过贾家花四五万了。
这日上午,就有荣国公府的帖子送来,却不是贾母的口吻,是王夫人追忆了一番与林家的点滴往来,想上门拜访。
林家回京这几日,远近亲友及左邻右舍送来的拜帖礼物不少。因林如海“病着”,便与宁安华一概亲自回帖,待身体好转再相聚。林黛玉和宁安青只负责见各家来人,收贴子存礼物等事。除林平家的、崔盛家的外,宁安华还令檀衣和菊露轮流去帮她们。
王夫人的帖子是周瑞家的亲自送来的。
周瑞家的肚里揣着王夫人百十句叮嘱,进了林宅的门,被引到前厅,却只见林姑娘和另一位更小些的小姑娘坐在上首理事,身旁四五个体面的管事娘子和大丫鬟围着,心下先是一惊,又是一喜,便打叠起许多话,要哄林姑娘让她见宁夫人。
林黛玉在荣国府两年,却很知周瑞家的是何样人。
周瑞家的捧她,她就等大娘姐姐们都顺着捧过,再谦逊一番。
周瑞家的话里有话,意图挑拨,她就装听不懂,由大娘姐姐们讥讽回去。
等时辰差不多了,小姨捂着心口说不舒服,她忙令人去请大夫找丸药,又对周瑞家的致歉,一定将二舅母的好意转告太太,现在家里不方便,只能请她先回去了。
林平家的亲自把周瑞家的送出去,宁安青心口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看紫鹃没在,便颦眉道:“难道贾家的大管事娘子都是这样的?”
上门求人都是如此,眼里没人,心计厉害,在自家岂不更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