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华问:“赢了什么彩头?”
林如海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玉雕玉兔抱月的小镇纸,笑道:“本来是子丰给如瑛买的。”
张裕成,字子丰。
宁安华看这镇纸雕得着实精致,用料也不错,笑道:“不如送去给玉儿,说是她爹给她赢的。”
林如海问:“不留给青儿?”
宁安华笑道:“这是做爹的给女儿买的,就该给玉儿。青儿喜欢,再给她买别的就是了。”又说:“我想着初六就让他们上路,路上赶得快些,或许能赶上玉儿的生日呢。”
林如海点头,又道:“大夫说不许你多思,怎么还想得这么细?”
宁安华忍不住嗔他一眼:“我只是怀了孩子,又不是人傻了!罢罢罢,表哥若实在闲得没事做,快去再下两盘棋,看张先生还给他家孩子买什么好东西了,给我肚子里这个也赢过来!”
林如海满面笑容,又去找张裕成下棋赌彩头了。
*
京城之外的贵族官宦之家,尽可在家中自在过节。
但京中人家,男子有爵为官的不提,女眷凡正四品诰命及以上,也皆要在除夕这日进宫朝贺,行礼领宴后,方能回家中祭祖守岁,与家人共迎新年。[注]
宁荣二府中,头一个贾母,是荣国公夫人,往下依次,邢夫人是一等将军诰命,尤氏是三等将军诰命,都须入宫。
王夫人与王熙凤皆是五品宜人,只在家中等候便是。
待贾母回来,王夫人与王熙凤忙围随服侍。
王夫人心急,想问贾元春在宫里如何了,偏贾母自上回大病后,将养了几个月,这几日才有力气坐车坐轿,今日入宫一趟,又是朝贺,又是领宴,回来时累得都站不稳了,她又不好问。
贾母闭目歇了好一会儿,睁眼看了看王夫人,说:“还要等。”
太后娘娘也得先顾着自家的姑娘。
王夫人心里一酸:“元春都入宫五年了。”
贾母道:“元春是才孝贤德,才能得幸选入宫中,服侍太后娘娘。咱们家里不说上感天恩,怎么还抱怨起来?”
王夫人忙拭泪低了头,不再言语。
贾母歇够了精,方被媳妇丫鬟们搀着起身,到宁国府宗祠拜祭祖宗。
因老太太大病初愈,为了老太太高兴,这个新年,宁荣两府过得比往年还要热闹。
但贾母与儿孙们取乐解闷之余,心里却始终有一块不凉不热,不上不下。
她和两个玉儿这么大的时候,正是贾家史家最盛之时。她活了六十多年,怎么不知道“盛极而衰”的道理?贾家如今的情形,别说比五六十年前了,就是比国公爷刚走的那年,也不如多了。
但她以为,有祖宗的余荫在,还有这些亲戚们,家里纵然败落了,也不至于到子孙们没饭吃的地步。
可先是珠儿没了,敏儿也没了,女婿娶了别人,和贾家也注定是要远了。
虽说贾家不是只有林家一门亲戚,可珠儿这样的好孩子,家里竟再没有第二个了。
若家中一直没有出息的儿孙,等她走了,亲戚们又能靠多久?
元春还不知能有什么结果,纵她真做了皇上的妃嫔,难道皇上宫里那么多娘娘,个个都能提携家里富贵几十年?
若宝玉能开了窍,学他哥哥,认真上学念书就好了。偏他又生得单弱。
已经没了一个珠儿,他再有个好歹,别说她自己伤心,二太太那里又怎么处呢?
外头的事不归她管,她也管不了了。她老了,儿孙们瞒着她,有许多事都到不了她耳边眼前。
她把看得着的管一管,实在见不到的,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一直等到二月,贾母才终于等来林如海给林黛玉的回信。
才过正月,宫中给出了孝的北静郡王赐婚,赐了甄家二小姐为王妃的事正传得热闹。
贾家与甄家是老亲,听得这个消息,也不免派人送去礼物相贺。又听得婚期定在秋日。
林黛玉看了父亲的信,知道太太有孕了,心中又喜又忧。她又怕贾家的人知道了,再编派出许多不好听的闲话,便忙让秋霜送信出去,不许林家的人在这里谈论太太的身孕。
把信给贾母看时,她也只拿了有关贾宝玉的几页。
贾母只当不知道林黛玉少拿了信,戴上眼镜看过后,发愁半日,终究还是唤了贾政来,说:“我有心送宝玉去林家读几年书,可他现今这样,纵去了也是淘气,还白耽误你妹夫的正事。从今日起,我就把宝玉和兰儿交给你了,你先看着他们,按你妹夫的话,让他们把这几本书念会了,再习惯了每日五更起来念书写字,送去了才不丢人。”
贾政一向要管贾宝玉的,只是碍着母亲疼爱,不好狠管。
今见母亲说出这样一番话,又有林如海的意思,他想到二十年前,又想到贾珠,心有所感,领命而去,当即便命把贾宝玉、贾环和贾兰叫了来,考较一番,唯独对贾兰还算满意。
他打了贾宝玉和贾环一人十戒尺,又命他们读完了书才可坐下吃饭。
不上半日,贾宝玉便受不得了。
他直挨到晚饭时分,回来就和贾母诉苦。
贾母见他的手被打得红亮发肿,一时心疼,便要叫贾政过来,说他管得太狠了。
可恰好林黛玉和三春也过来请安吃饭。
贾母看见林黛玉,也不让人去叫贾政了,只说是贾宝玉自己的不是,让他明天乖些,好生读书,省得再挨他老子的打。
贾宝玉不知才一日的功夫,怎么祖母变了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