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人是我……你会开枪吗?」
奥斯小姐凝视着地毯花纹,阿特娜见过她这样的态,她是穷极认真地思考着。「如果开枪杀死你的价值,大于开枪杀死你的代价,我会的。」
这算什么——这是什么毫无人性回答?
「但就现在的状况来说,你并不是一个值得被杀死的对象。」
「什么……意思?」
「你还有未来。」不知道做何解释,奥斯小姐乾脆伸出手来邀请。「跟我来吧。」
古玩店的大厅内部,即使在时间线变动之后,洛塔斯小姐也并未离去。针织衫、贝雷帽、格子裙,一概不在。她穿着一件泛黄褶皱的圆领棉t,一头脏乱的蓬发像是好几年来都没有整理过。就连眼镜都积起一条薄尘。
「洛塔斯小姐没有离开。为什么?难道说失败了?」
「如果会失败,我就不会决定这么做了。」
那人见到奥斯小姐,也顾不得先前的文青儒雅,立刻起身沙发,下跪给奥斯小姐嗑头。
「奥斯小姐!麻烦你了!救救我吧……救救我悲惨的人生……」
「别激动,快起身来。」
阿特娜看了一眼她所带来的纸箱,里头原先放着的纪录簿、文册、书信,全都变了样子,变成一筐又一筐的手稿书籍资料。
「我的人生没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无论我如何努力……好似都会走向失败。」时间线修正过后的洛塔斯小姐仍旧趴跪在地,从来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不该是这样……我的人生应该不只这样……却是做什么都徒劳无功。就好像上帝遗忘了我一样……」
「上帝没有遗忘你,而是你遗忘了上帝。」这一句话说得曖昧,只有阿特娜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不……不可能……我始终是很虔诚的……是上帝背叛了我!」
「我想,你现在的处境如此,是因为你的生命中缺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是什么东西!」
「少了这个。」掀开外袍领口,奥斯小姐从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取出那隻洛塔斯小姐曾交付于她的七色笔。「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我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这是一枝七色笔,背后书写着一位成功作家的故事。」奥斯小姐站起身来,转动着笔尖一派愜意地坐回沙发上。「那位作家曾经拚尽全力达到成功,却享受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忽视了曾经给予她的帮助。她固执地认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所以很轻易地就想要放弃这些多年来的情谊。」
「唔……」
「这枝笔的背后,象徵着成功、信任、以及珍惜。」
「成功……信任……珍惜……」
「而这正是你所缺少的部分。」
「……」
洛塔斯小姐狼狈地跪在地上,凝视着象徵成功的奥斯家族徽印。从奥斯小姐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像是简单的销售广告,却是如此的有说服力且吻合。「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我没什么钱。」
「这不会花你多少钱。只要你能够记得这枝笔背后曾经的故事。」
「曾经的故事……」
最后的最后,好像并没有什么东西遭受改变。
那枝七色笔用五英镑的价钱卖给了洛塔斯小姐。但是她一点也不开心,仍旧苦着一张脸,身形哀丧地出了古玩店的门。
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弄明白,自己的人生究竟在哪一个地方发生了错误。
因为那都是另外一个早已不存在的自己,无理的请求而造成的。
那股哀戚,一直到洛塔斯小姐的身影消散,仍旧浓浓地流在古玩店的大厅里,没有离去。
阿特娜收着手上青蓝色地钞票,那份重量,却压住她的心头无法喘气。
「奥斯小姐……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修正了时间线,杀死了库鲁德小姐……但是,洛塔斯小姐的人生并没有因此而圆满,反而变得更加落魄……」将钞票存放入木柜之间,阿特娜有些发楞的看着一同收藏起的字条。「你曾经说,你的工作就是将客人的时间电路修理得让人满意。但这一次……客人非但没有满意,反而变得更差了……」
「是啊,那便是我想留给她的教训。」奥斯小姐清雅地坐在大厅内的沙发中,随手抄起一本杂志书籍翻阅,看起来毫不在乎。「没有时间概念的人啊,妄图改变时间,最后就会落得这种下场。」
「可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如果你早就知道这么做对谁都不会有好下场,为什么你还是接下了委託?为什么……你不劝阻洛塔斯小姐呢?」
「问得好……为什么呢?」
「我不能理解……即便所有要求都是洛塔斯小姐一厢情愿。为什么……你还是可以毫不犹豫地向着库鲁德小姐开枪?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只是一名无辜的受害者啊……」
「那便是她自己的命运,接受就是了。」
「我……我不能接受……」有什么东西错得离谱,超出了阿特娜所有的认知。「……我不明白杀死库鲁德小姐究竟有什么价值,让你如此坚定地要置她于死。」
「阿特娜,你是不是以为,这间古玩店,是一所圆梦商店?经过法斯特先生的案件后,你是不是以为,世界仪就是帮助人实现快乐的圆梦机器?」
晨起辉光,打在奥斯小姐身后帷幕成为背景板。阿特娜不敢直视,因为光亮,也因为惧怕。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只要你走错一步,就可能堕入无以復加的深渊之中。时间旅行更是如此,如果你不能正确理解时间系统,世界仪只会成为伤害人的工具。」
「所以……你就透过伤害洛塔斯小姐与库鲁德小姐,想要告诉我这层道理?」
「……我只是照她提出的委託兑现承诺。」叹了一口气,奥斯小姐只寥寥翻了几页,就将杂志闔上。「世界仪是极其危险的工具,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将它存放在天文室内,不打算使用它。」
「我不懂……我还是无法释怀……」
「怎么说?」
「一个工具的好坏,应该要看使用者的心态。工具本身是不会区分善恶的,会区分善恶的是人。」咬紧下唇,阿特娜艰难地吞了一口水。「所以……虽然很抱歉……但是,奥斯小姐,我还是无法认同你的行为。」
「随你的便。」掏出菸斗,引燃电弧,奥斯小姐侧头望着窗外,谈吐着逐渐裊升的薰香,也不打算针对这起事件在多做解释。
「抱歉……奥斯小姐,我想稍微休息一天。」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