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芸华没有多问,就像她相信许则不会偷东西或说谎一样。她跟着许则走到一幢别墅的后院外,许则跑过去,站在栏杆边朝里面看了看,没有人。
“我能等一下他吗,等他出来。”许则仰头问叶芸华。他今天不能跟陆赫扬一起吃东西看漫画玩玩具了,以后应该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想和陆赫扬道别。
“在这里等。”叶芸华对许则招手,让他到路对面的树下。
许则攥着叶芸华的衣角站在树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后院,等陆赫扬出来。
他等了半个多小时,腿都酸了,但没有等到陆赫扬。
“外婆,走吧。”许则低下头。
叶芸华没说什么,把许则抱起来。她向来是干练、严肃又话少的,许则很少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关心或慈爱,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外婆跟别人家的不一样。
“外婆对不起。”许则趴在叶芸华肩上,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又没有偷别人的玩具。”
“但是外婆不能在这里赚钱了。”
“钱可以去别的地方赚,但谁都不能这么欺负你。”
许则感到安心了一些,他揉揉眼睛,看着渐渐变远的那座空荡荡的秋千架,在心里默默说:“要再见哦。”
许则有本小本子,上面的其中一页用水彩笔画了十一个圈圈,代表着他和陆赫扬见过的每一面,最后一个圈圈旁边,七岁的他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下:要再见哦。
像一个幼稚的又不抱期待的愿望,在许则几乎快要将它忘记时,某天却忽然实现了——尽管已经过去了七年。
初二,许则二次分化为s级lph,预备校调出他的档案,通知他进行入校考核。顺利通过考核后,许则去预备校递交资料。
办公室里,许则站在即将成为自己班主任的老师桌前,等她审阅资料。门被敲了两下,有老师说“请进”,随后门被推开,一个老师抬起头,笑着说:“陆赫扬啊,来拿成绩单?”
这个名字熟悉而久远,许则猛地一怔,有点僵硬地抬起头。
阳光从门外透进来,长长的一道,lph站在那束光里,像棵挺拔生长的树。
“嗯。”lph的声音低且清晰,是在变声期都不显得沙哑的音色,“不好意思老师,我昨天才刚回来。”
“没事没事,还以为是别人替你来取,没想到你自己特意跑一趟。”
陆赫扬笑了一下,接过成绩单时他抬眼,目光短暂地掠过许则,脸上仍然带着点笑,是那种看陌生人时礼貌又冷淡的笑。
他很快就离开了,没有特别留意到许则——那个无声地站在某张办公桌旁,脸色有点苍白的lph。
他也不会知道在对视的那半秒钟里,这个不相识的lph心里卷起了怎样的巨浪。
七年,记忆里那个总是笑盈盈声音清亮的鹿鹤羊,长成了高高的,嗓音低沉的陆赫扬,外形气质是惊人的出挑,但也实实在在地看起来冷漠很多。
那时候他们每次分别,陆赫扬都对许则说要再见哦,然而真正再见的时候,他没有认出许则。
许则认为这是很合理的,他没有告诉过陆赫扬自己的名字,断联多年,相貌变化,遗忘和陌生是必然。
只是对于许则来说,童年时期的最后一面没有见到,所以留有缺憾,所以记忆也尤其深刻一些。
就像快乐不会使人难以入睡,让你辗转难眠的永远是那些抚不平的遗憾。
那天回到家,许则从房间里翻出那本泛黄的小本子,打开,在十一个有些褪色的彩色圈圈后面,用黑笔加上了一个圈,在旁边写下:又再见了。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外婆不再去别人家里做糕点了,她在路边开了一家早餐店。”回忆很长,都被许则一语带过。他看着输液瓶,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再后来,我妈妈去世了,外婆的精开始出问题,前几年的时候,她病得更严重,被送去了精病院。”
“她身体也一直不好,在精病院里过得很辛苦,所以我才开始挣钱,让外婆可以去好一点的疗养院。”
许则说到这里就停了,怕自己太啰嗦,虽然他总共讲了没几句——可或许陆赫扬未必想听这些。许则舔舔下唇:“很晚了,你困不困?”
“不困。”陆赫扬静静听完,倒了杯水递给他,同时问,“你说不打了,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许则老实回答。他对唐非绎说不打了,是因为在那种情境下,他切实感到疲累和厌倦,但很多东西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以后会少去。”许则补充道,“要放暑假了,我找了份工作,还有我给外婆申请的一个补贴也要下来了。”
打工挣不了多少钱,补贴也没有多少钱,一切都是建立在叶芸华情况稳定的基础上,但凡她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光靠这些钱是绝对不够的。
“是什么工作?”
“一些零工。”
陆赫扬没再追问,换了个问题:“补贴有多少钱?”
“大概几千块,比没有好。”许则好像对此已经满足的样子,“还有其他两个补贴,申请很久了都没消息,应该不会有了。”
他平静地、如实地陈述着在别人看来十分窘困的局面,陆赫扬觉得许则如果脸皮厚一点、心机多一点,或者学学如何卖惨,一定会比现在过得轻松。
但那就不是许则了。
陆赫扬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哪里不舒服就叫医生。”
他将许则手里的水杯拿过来放到一边,许则靠在枕头上看着他,陆赫扬站起来,许则的目光就跟着往上抬。
“又这么看着我。”陆赫扬好像很淡地笑了一下,说。
许则就垂下眼睛,听话地说:“不看了。”
可这个回答好像不对,因为陆赫扬在床边站了片刻,忽然俯下身来,一手撑在许则枕边,另一只手在许则嘴角肿起的乌青上轻轻蹭了蹭,语气柔和:“没说不让你看,今天好好睡觉,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看。”
他说有很多机会,但许则知道其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