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萝衣把脚步放得很重,故意走到卞翎玉身边去,他冷冷地垂着眸,并不回头看她。
她心想,还在倔强坚持着呢。
师萝衣在他身边蹲下来,嗓音轻轻的,捉住他一片衣角:“吃饭了,卞翎玉。”
“……你怎么还没走。”卞翎玉冷淡地看着丹炉,一眼也没落在她的身上。
换作以前,师萝衣或许就生气了。但卞翎玉如今的模样,让师萝衣恍惚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年绾荨公主命不久矣,得知道君散尽修为都要救她的时候,也是背地里哭成了个泪人,当面却冷冰冰要赶道君走。
想起卞翎玉兴许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了,没人的时候,他或许也难过得不行,她心里又软软的,泛着一点酸楚。
师萝衣根本没法生卞翎玉的气,只当他在闹别扭。
“今日天色太晚了,我明日就走。”当然,走是不可能走的,她就先哄一下卞翎玉。先让他好好去吃个饭再说,赵婆婆说卞翎玉每日都很晚才吃饭,饭菜都凉了,怕熬坏了身子。
她说出这句话后,卞翎玉添柴的手顿了顿。
师萝衣:“现在可以去用膳了吗,你若是是怕丹炉没人看火,我可以……”说罢,师萝衣就要施法帮他煨着紫砂炉中的火。
卞翎玉截住她的手。
“怎么?东西不能碰?”
卞翎玉极淡地“嗯”了一声,她忍不住笑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挺小气!”
把一个紫砂炉,看得跟宝贝一样。
但不管怎么说,卞翎玉沉默地跟着她去了前厅,大抵是师萝衣那句明日就要走,还挺好用,这么多日以来,卞翎玉第一次按时吃饭,他的丹炉都暂时没管。
卞翎玉去了前厅,看见桌前坐着的苍吾,才知道自己多了个表弟:“……”
苍吾眼躲闪,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明白自己情急之下乱说话闯了祸,谎言拙劣,不太敢看卞翎玉。
卞翎玉也不可能揭穿他。
桌子上坐了四个人,除了卞翎玉和苍吾,还有师萝衣和阿秀。
柳叔和赵婆婆都在偏厅用膳,师萝衣叫过他们,他们纷纷表示不合规矩,怎样都不肯来。
阿秀有些不自在,昔日在村子里,她家的餐桌上,只有个吃相难看的老娘和兄长,爹作为大夫稍微体面些,可是远远比不上这一桌仙人物。
她右边坐着师萝衣,对面就是卞翎玉,哪怕是苍吾,也长得眉清目秀,好看极了。搞得阿秀将脸埋在碗里,不敢抬头看一眼。
起先阿秀还有些紧张,渐渐师萝衣和她说话,她也就放松了下来。
两个少女都是活泼的性子,师萝衣讲了几件小时候她和师桓捉妖的趣事,阿秀被故事吸引,不再局促后,几乎把自己的底都给兜了,她自发抱怨起自己那个自私的娘,为了让哥哥娶媳妇儿,把她许给老头子做填房的事。
师萝衣和苍吾听了后,都不由面露同情和愤然之色。
只有卞翎玉一脸无动于衷,他沉默地看着昏黄的灯光,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温馨的模样。
这一场春雨早就停了,院子里带着春日晚风的凉意,清风吹拂进来,吹得师萝衣发间的步摇轻轻摆动。
桌上都只是一些农家菜,师萝衣收留了赵婆婆,赵婆婆倒也知恩图报,把这些小菜都做得极为爽口,知道卞翎玉需要养身子,还特地熬了一锅香浓的鸡汤。
卞翎玉没什么胃口,也就没动那鸡汤。
师萝衣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她没再听苍吾和阿秀说话,而是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
卞翎玉本来不该喝的,他也没想喝。
但他想到,这样的光景,兴许是最后一日,他最终还是把那碗鸡汤喝了干净。
就当是……他心想,最后的一点任性和放纵。
饭后各自散开,阿秀要去帮着赵婆婆晾衣裳,卞翎玉没再看师萝衣,继续守着他的宝贝丹炉去了。
师萝衣练了一会儿刀,见卞翎玉没注意自己,这才特地去和表弟说话,她托柳叔搬了两坛烈酒过来,还让赵婆婆卤了几个肉菜,示意苍吾和自己一起吃。
苍吾犹犹豫豫:“这不太好吧?”
“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表嫂?”她拿来两个碗,一个比脸都大的碗,一个小巧的酒杯。
海碗放到苍吾面前:“请,表弟。我夫君说卞家男儿俱都豪爽,他平日也这样喝。”
苍吾:“……”他有些惊恐,完全想不到那位长得跟清风明月似的,能这么豪爽饮酒,苍吾硬着头皮拿起了大海碗。
“表嫂请。”
酒过三巡,师萝衣坐在树下,看着外面的春景,不经意地问:“你认识你表兄多久了?”
苍吾眼迷离,手中抓着一个鸡腿,算了算,下意识答道:“快半年了吧。”
师萝衣憋住笑:“那他在炼什么丹,你清楚么?”
“我也不认得,我不会炼丹。”
“你说以后要是卞翎玉死了,我改嫁的话,他会不会难过?”
苍吾想起那双丹淡然平静的眸子,同情地道:“他要知道的话,大概会难受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所以他不是更该珍惜如今的日子么,他都伤得这样重,表弟你有没有事?”
苍吾眼茫然,浑然不知自己被套话:“没事,我只是挨了卞清璇一下,伤口早好了,他可是去杀了朱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