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改称民女,不再称妾,可见早已厌倦在污泥中打滚的日子。
郁宛满意颔首,让春泥将包袱递给她,六百两银票,只要不任性挥霍,足够她吃饱穿暖,她若是有点头脑,还能过得再舒服些。
陈廷纶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他还没说话呢,贵妃娘娘怎么从他手里抢人?
可看着身后刀剑林立的侍卫们,他也不敢发作,只愤愤难言瞪着郁宛。
郁宛可不怕他,还警告道:“你若敢抢陈姑娘的东西,别怪我没提醒你,偌大一个杭州城,想叫一个商户消失是极容易的事。”
陈廷纶下意识缩了缩颈子,仿佛被砍掉的头颅已淹没在滚滚江水中。
他再不敢贰话,匆匆施了一礼,便抱头离去。
郁宛解决了这桩公案,心中万分舒畅,虽然对陈廷纶是吃亏了点,可这种投机倒把的奸贼活该叫他出点血,否则还不知得有多少无辜女子断送在他手里。
春泥道:“可您就这么把陈姑娘赶走,万岁爷知道了会否心有芥蒂?”
皇帝是没说带陈氏回宫,可也没说再不见她呀。
郁宛满不在乎地道:“误会就误会呗,我看他求之不得呢。”
乾隆这个人一向是双标惯了的,宠妃吃醋闹别扭是情趣,皇后要是敢吃醋就是不识大体了。
为此,郁宛宁愿当宠妃,她可不想去顺应万岁爷的高标准严要求——皇后这样的重任,还是让能者居之罢。
得知陈氏被郁宛用六百两银子打发,乾隆倒也没多说什么,只用眼稍微表示了一下谴责之意,可等阿木尔爬到他肩膀上用脸颊蹭他胡子后,乾隆很快就把陈氏忘得一干二净了。
郁宛得知五阿哥被皇帝遣往东陵致祭孝贤皇后,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小男的腿伤。
既然那拉氏的命数无法改变,永琪难道也是一样?
郁宛越想越觉忧心忡忡,前几日见面就觉得五阿哥左腿有些异样,一瘸一拐的,她原以为是坐船坐久了足痹的缘故,可细想来,五阿哥忙着东奔西走,哪里有歇脚的工夫?
新燕不知她为何这样关心五阿哥的腿伤,隔三差五都得提起,“娘娘也太多虑了些,五阿哥又不是小孩子了,身子难受还不会找太医么?”
郁宛叹道:“就只怕他瞒着不说,太医院那帮人又是尽会糊弄的。”
愉妃虽然擅长教子,可家风严格,也养成了五阿哥过分内敛克制的习气,分外要强;太医院又是些老油子,知道达官贵人们最是讳疾忌医,除非十万火急,都只拣好听的说,可如此一来,难免小病酿成大病。
郁宛还记得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等到病入膏肓之时,怕是仙也难救了。
思来想去,到底找了杜子腾来,问他可认识民间的人异士,最好是精通骨科的——杜子腾不是这方面人才,就不难为他了。
杜子腾笑道:“娘娘是要我寻江湖郎中么?”
怕是他敢请宫里也未必敢叫治,万岁爷向来最忌讳这些的。
郁宛正色,“你先将人寻来,用与不用,到时候再论。”
杜子腾才知道她是认真的,这倒是件新鲜事,贵妃娘娘连宫中太医都信不过,倒要找外头的术士,是要寻海外仙方呢,还是房中助兴的丹药?又何必强调医骨,弄得跟欲盖弥彰一般。
杜子腾心内嘀咕,可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听话就完事了。正好他家以前是开药铺的,交游还算广阔,总能寻见个合适之人。
只别来跟他抢饭碗,他还是乐意引荐的,有好大家分嘛。
第章 挑剔
三月初八日, 京城传来噩耗,弘曕贝勒病殁。皇帝听后默然良久,命恢复其郡王的封爵, 谥曰恭,长子永瑹承爵。
和亲王这下倒是寻着机会, 愿意自告奋勇回去治丧, 虽然果恭郡王生前所犯错事不少,可到底兄弟一场, 他怎么着都得到灵前进香的。
乾隆自然准奏。
和亲王便欢欢喜喜地离开, 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不像是死了弟弟,倒像是死了老子——谢天谢地, 终于不用在皇兄跟前点头哈腰等待传召,天知道这趟南巡有多压抑!
和亲王是个对生死看得极淡的人, 他自己都能给自己办丧事, 自然不会为别人的丧事而悲痛。何况弘曕那小子还借了他一笔钱没还呢,他得赶紧去王府要回来,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乾隆倒是对着江面掉了几滴辛酸泪,感叹道:“弘曕在众兄弟里年岁最小,原以为他会是最后去的,哪成想……”
郁宛勉强开了个玩笑,“万岁爷您得寿比南山呢, 果恭郡王若比你活得还久, 不就成老妖怪了?”
这种笑话自然是得不到捧场的, 郁宛很快便知趣地闭上嘴。
她觉得乾隆真是个感情丰富的动物, 可惜这位爷的感情往往来得慢半拍, 非得人去才会如此:慧贤、孝贤、果恭郡王莫不是这般,早知追悔莫及,何不在有余力的时候多加珍惜呢?
不知是感动别人还是感动自己。
之后皇帝又亲自为弘曕书写了诗文,命快马加鞭运回京城,镌刻在园寝的石碑上,以示对弟弟的喜爱和痛惜。
可郁宛看了看那篇碑文的大意,觉得十分微妙,皇帝固然因弟弟的英年早逝而痛惜,但也没忘条条罗列他生前的罪状,还暗示自己十分宽宏,只给了轻微的处分,是弘曕自己心窄给吓病了——这篇悼文究竟是丰碑还是耻辱柱,便很值得商榷。
郁宛觉得自己若是果恭郡王的亲眷,看了也会如鲠在喉。
当然,身为皇亲国戚的丧仪还是十分体面的,这方面乾隆并未怠慢,他不惜用最好的寿材,最贵重的陪葬品,只为了让他的好弟弟风光出殡,相信弘曕在天有灵,必会十分欣慰。
今岁似乎注定是个多事之春,才离开江宁,还未抵达洪泽湖,又是一个噩耗传来,这回却是留在圆明园碧桐书院内的十六阿哥,才将因种痘夭折,年仅四岁不到。
魏佳氏如同失了魂一般,再顾不得病躯,当夜就向皇帝请旨回京,她要到圆明园看望小十六。
彼时御驾已在返程途中,此举无疑有些节外生枝,可乾隆感念其慈母之心,到底还是准奏,让陈进忠另外配了条行船,好载皇贵妃回去。
庆贵妃当然也义不容辞,郁宛帮她收拾东西时,就见她忧心忡忡地道:“万岁爷像是有点怀疑姐姐。”
他看魏佳氏的眼完全是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