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变得凝滞,像是冬日里被冻住的湖泊,冰冷之下,暗流涌动。
半晌后,夏沉怀决定假装刚才的僵滞都不存在。
他刻意扬起一个微笑,“沉烟,大哥没办法改变你的想法,不过,活着很美好,你和那些庶人不一样,你可以无穷无尽地享乐。”
他顿了顿,温煦道:“你要记得,大哥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如果你在宫中遇到什么难处,就派人给大哥递话,大哥会立刻举合族之力来帮你。”
完全是士族公子哄家中小妹妹的语气。
夏沉烟垂下眼眸,须臾后,她收敛了身上的所有不愉气息,说:“多谢。”
多谢他发现了她投毒,却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
于是她可以继续活着,为含月复仇。
夏沉怀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唇角噙笑,再次和她寒暄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
夏家的营帐内,夏家家主正在啜一杯洞庭碧螺春,他看见夏沉怀回来,立即询问道:“怎么样?沉烟松口了吗?”
“父亲。”夏沉怀一板一眼地给他行礼,而后坐到太师椅上,说,“另外想办法吧。”
“你没有说服她?”
“我仔细想过,让沉烟开口,并不是合适的方法。”
夏家家主放下茶盏,脸色难看。
他皱眉思索了须臾,问道:“那你见了她这么久,聊了什么?迷香美人散的事情,她怎么跟你解释的?”
夏沉怀说:“沉烟没有必要用迷香美人散。”
“为何?”
“陛下独宠她一人。从前在家中时,大夫每旬给沉烟请平安脉。我们都知道,她的身子没问题,迟早会生出一个陛下的孩子——而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妃嫔可以捷足先登。”
夏家家主并不愿意把希望寄托于一个男子的宠爱之上。他说:“你再给她几包迷香美人散,让她用。”
“父亲。”夏沉怀的语气微沉,“沉烟有几分不驯,要顺着她来。”
夏沉怀的严肃口吻,引发了夏家家主的沉思。他琢磨着夏沉烟的性格,说道:“那好吧,先这么办。等到她生下孩子,再来处理陛下。”
“父亲到时会杀了沉烟吗?”
夏家家主望向夏沉怀,发现自己的儿子脸上,少见地露出关切情。
他微微笑道:“怎么会呢?沉烟是你最亲近的妹妹,而且,她那么珍贵,我可舍不得杀她。”
“多谢父亲。”
夏家家主点头,说道:“还有你二弟的事情,多想想办法,再过几天,他就要被流放了——想想就头痛,这都叫什么事儿。”
“是。”夏沉怀说,“父亲如果有闲暇,就多检查一下饮食、衣物和仆役,看看有没有人下毒。”
“怎么又要检查?五年之前,你不是突发想,花重金给家里请来名医吗?夏家毒物检查的严苛程度,已经直逼皇宫了。”
夏沉怀想到了三妹刚才的表情。
她的表情太沉静了,是因为她已经放弃了复仇,还是,她早就在父亲身上,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脚……
“沉怀?”夏家家主见他不回应,再次唤了一句。
夏沉怀扬起一抹温润笑容。
“孩儿是在想,陛下即位之后,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各方局势紧张,夏家更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夏家家主:“正是。”
夏沉怀:“父亲是夏家的枢纽与核心,便是再谨慎万万倍,也毫不为过。”
夏家家主被说服。他点头赞许道:“沉怀向来心细。你放心,为父会命人仔细检查。”
……
夏家的毒物检查没什么动静,但在夏家二公子的事情上,夏家显然并没有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第六天,含星就对夏沉烟说:“姑娘,二公子被送走了。”
夏沉烟正坐在猎场的看台上——春蒐要进行二十天。在这二十天里,陆清玄除了处理政事,便是去打猎,他常常邀请她来猎场看看。
虽然夏沉烟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给出的条件,有时候真是令人心动。
夏沉烟合上棋谱,小声问:“是流放吗?”
“是。”含星的眉梢眼角都在飞扬,“听说大司空他们想了好多办法,陛下都不愿意松口,一门心思要为姑娘出气。他们又不敢去劫狱——现在国都的兵权,大部分都掌握在陛下手中,没人敢去找这个麻烦。”
夏沉烟微微一笑。
含星说:“姑娘,含月的仇终于报了一半!听说岭南地多湿蛰,瘴疠横行,人迹罕至,流犯们过的都是活不长的苦日子。”
夏沉烟说:“小声点,仔细让后头的命妇贵女们听见了。”
含星压低了声,说道:“是。陛下还刻意照顾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