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可见祭坛之下光风霁月的身影。
他站在一众师兄弟中,松苍竹翠,高洁清远。
诵经声惘惘,清心明目,消除孽障。
宁湘站在众香客信徒中,听完这场经会,余光碰见人群里一个略有些眼熟的人。
她一顿,歪着身子看过去:“马公子?”
马筠安一身素白的衣衫,脸上的伤好了,倒是个温文尔雅的俊秀书生,只是他孤零零站在那里,望着江面出,眉眼憔悴,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宁湘叫了他两声,方才回过来。
“宁姑娘。”话说出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在这儿?”宁湘左右看看,他似乎并无同伴。
马筠安看着她,迟疑了下,低声说:“闲来无事,出来走走……”“出来走走?”他八月科考在即,家中还有生病的母亲,夜半还有闲暇出门?
宁湘不信,马筠安满脸都写满了心事,哪里像无事的样子。
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宁湘也不便深问,只侧目看着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在煌煌夜色中,漾起温暖的涟漪。
马筠安与这双眼睛对视片刻,缓缓垂下脑袋,艰难开口:“我母亲去世了。”
宁湘一愣,难怪今日见他色有异,还瘦了许多,原以为是上次伤后未痊愈,竟是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么?
马筠安坐在石阶前,一身落寞与伤痛:“今日是家母头七。”
宁湘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多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到头来的安慰只能化作一句:“节哀。”
马筠安声音低哑,抬头看她:“上次之事,多谢姑娘,在下无以为报,心中有愧。”
“还是没能帮到你和你母亲。”她以为那二两银子至少能给患病之人带去一丝希望,没想到也是徒劳。
远处布施的僧人正在发放河灯,她过去要了一盏,递给他,“这河灯给你,净闻法师说这些河灯在佛祖面前供了四十九日,沾染了灵气,能寄托哀思,传达你的祈愿。愿令堂大人早登极乐。”
“多谢姑娘……”马筠安颤着手接过,这几日处理母亲的身后事已经精疲力尽,每每夜深人静挑灯夜读时,身边再没了嘘寒问暖的人,便受不住了。
原本只是想出来走走,没成想会遇到宁湘,河灯被她点亮,一簇渺小的光在眼前摇曳,照亮不甚明朗的一角。
他忽然绷不住了,捂着脸失声痛哭。
相依为命的母亲离世,让原本就不顺遂的人生雪上加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往来的行人擦肩而过,怀念故人而哭泣垂泪的不在少数,这样的夜晚,本就是宣泄哀痛的时刻。盈眶的热泪,也只是纾解白日里,难以宣之于口的伤戚与怀念罢了。
马筠安哭得伤心,想到他正是脆弱的时候,相识一场,一走了之也不好,宁湘便坐在他身边,默默陪伴,没注意到一道黑影覆在眼前。
身后高处灯笼带来的光明被遮了大半,宁湘往旁边让了让,那影子没动,回过头去,却见净闻和善慧停在台阶上,善慧那个小和尚手里拿着一盏河灯。
“我和净闻师兄在布施,想起施主来,特意为你留了一盏。”他跳下台阶,把灯塞她手里,“你不是要祭拜亲人?”
呃……
罪过,她父母尚在人世。
果然,说一个谎,往往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净闻看过来,漆黑的眼眸在跳跃的灯火里有着融融的暖意。
他的眼不含任何杂尘、欲望,透亮明净,仿佛能洞察人心。
宁湘被他看着,感觉自己无所遁形,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心里默默想,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佛祖面前忏悔,让她折寿十年也好,父母一定要长命百岁。
这河灯就供给去世多年的二哥吧,希望他能保佑爹娘康健顺遂,保佑她这个妹妹能早日回家尽孝。
净闻看她接了灯,好似放了心,正好有香客相询,他回过头去耐心听着,偶尔说上几句话。
宁湘把河灯放进水里,冰凉的江水荡漾着圈圈涟漪,马筠安收拾好情绪,也学着她放了河灯,盯着夜色良久,才开了口。
“我自三岁开蒙,读书迄今整二十载,少时家父尚在,他教我念书习字。说读书能明事理、辩是非,所以我寒窗苦读多年,盼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平天下不平之事……”
然而时运不济,造化弄人,到今年才考中了秀才。
踌躇满志,空有一身抱负。
宁湘没怎么读过书,想不出文绉绉的言辞安慰他,只说:“遥望前朝,大器晚成之才不在少数,你尚年轻,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马筠安苦笑:“姑娘不懂……这世道何其艰难。”
世人道寒门生贵子,往往有权有势者,才道途坦荡,立于不败之地。
他这样穷苦人家的书生,出人头地,实在不易。
他垂头丧气,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未经他人苦,无法感同身受。
宁湘无从安慰,只是托着下巴看向岸上时,净闻恰巧也看过来。
他背着光,看不清容颜,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只是立在那里,让人莫名看出几分孤冷清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