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他是病得昏头,还是有谁骗他良久?
除非他的陛下,一手遮天。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那弯月好像她多日来含着一成不变的笑意的眼睛,似乎是在嘲弄他有眼无珠不知蒙骗,不辨真心。滴落的眼泪砸碎了草叶上还没凝成的露珠,他蹲在墙头,又哭又笑。
她不是一直想要他的命吗?他现在愿意引颈就戮,可她宁可做一场不值得的骗局,也不愿意把他推向前朝吗?
怀恩,外面到底如何了?你为什么要瞒我?
萧齐略一思衬,趁着宫道上的侍卫巡逻过来之前,东躲西藏逃到了青鸾宫。
这里已经不被魏怀恩当作寝宫,但留下来的宫人都是萧齐旧识,大多不知道前朝纠葛。一见萧齐到来,众人也是吃惊不小,忙按照萧齐的嘱托去寻了明丰过来。
“师父?你怎么能私自从慈安殿出来呢?快随我回去好好休养吧,别让陛下知道了怪罪。”
明丰一进殿内,就遣退了宫人,殷切地想要上前扶萧齐。
“我都知道了,别再演戏了。”
萧齐一个眼压过来,明丰便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明丰,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情分上,告诉我,端王到底做到哪一步了,这段时间陛下都在忙什么?”
“我不能说,师父,求您随我回慈安殿去吧,您病了,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求您……”
明丰跪在地上,妄图挣扎。
“你不说,没关系,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师父。
腰牌拿来,我自会出宫亲自去查。”
明丰听了这话捂着腰间拼命摇头,萧齐也不废话,非要和他抢夺。
然而药效还未尽退,萧齐一个不防,被明丰推倒在地。
“师父!您没事吧?”
明丰急忙来扶,却被萧齐一手拍开。
“你十二岁被我带到东宫,我自问没有亏待你半分,能教你的我从不留手。
我知道你的品性,也知道你之前为陛下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是职责所在。
所以我不怪你,我知道我早晚会被陛下问罪。
但是你既然效忠陛下,为什么还要眼看着她一错再错!在我病倒前端王就已经在雷山钻营,你瞒着我,我就猜不到现在已经出了大事吗?
听话,把腰牌给我,让我出宫。”
萧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已经羞愧得抬不起头的明丰,坐在他面前,捏了捏他抖动不已的肩膀,以为这番话能让他妥协。
“……不,我不能给您,师父,求您随我回去……”
然而明丰咬紧牙关硬是不答应,甚至把头磕在地上死死护住腰牌。
“……就算您以后再不认我,我也不可能把腰牌给您。”
“为什么?”
明丰越是如此,萧齐就越恐慌。前朝到底成了什么样子,能让明丰在他话都说到这份上的时候,还不愿意答应放他出宫?
“要出大事了对吗?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师长的声声质问让明丰无法逃避问题,只好埋头弱弱地告诉萧齐,现在的情势。
“……您猜得不错。”
“……明日王师出征,阮大人今天非要让陛下交您出去。”
“……宫门早已戒严,进出光凭腰牌是没用的。”
“师父,您出不去的,陛下要留您的命,您为什么还要去受苦?”
萧齐听了久久无言,面色凝重得让明丰心慌。他怕萧齐再想出什么法子出宫自投罗网,继续劝说着:
“回去吧师父,陛下见不到您的人一定会大发雷霆,您心善,何必为难那些宫人呢?
您别怪我不听您的话,上次我不是有意让你被陛下发落的,陛下吩咐我监视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们吵架了,别扭了,从没想过师娘会那么狠心的……”
“教过你多少次了,不许口无遮拦叫她师娘。”
萧齐抬手捏了捏明丰已经褪去了婴儿肥的脸颊,让明丰以为他听进了苦劝,愿意回慈安殿了。
可是萧齐却接着对他说:
“我出不去,那你就去告诉阮雁,告诉上官鹿鸣,告诉他们,明日天亮之前,在宫门外等我,把我押到大理寺受审,千万千万不能耽搁!”
“不……师父,为什么……”
明丰扑住萧齐离开的脚步,苦苦求他放弃这个决定。
“陛下要留您啊,您连陛下的旨意都不遵从了吗?”
“不是不遵从,是你没看明白她的意思。”
萧齐把他拉起来,帮他扶正了官帽。
“要留下我的,是你师娘。
但我这条命,必须为陛下去死。
听话,按我说的做。时间紧迫,不能再错下去了。”
明丰泪流满面地抓着萧齐的衣袖,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萧齐心意已决,他也没什么能劝出口理由。
师父教他怎么做奴才,却从没有让他真的成了奴才。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他懂,山河社稷如果只需要一人献命,那真是世上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可是要眼睁睁看着师父去送死,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我早就准备好了。放手吧。
明丰长大了,你师娘以后就拜托你了。
代我好好照顾她。
拜托你。”
萧齐慢慢从明丰手中抽走衣袖,步履缓慢却坚定地消失在夕阳尽头。
今晚还有最后一场戏,他要让他的陛下放心地出宫出城,送军出征。
“萧齐!我回来啦,你喝过药了吗?”
慈安殿中,魏怀恩在身心俱疲之中挤出一点精,不想让他发现一丝端倪。
“明天我要去皇恩寺为母后上香,今晚就不和你一起睡了,不然早起收拾还会吵醒你……”
萧齐突然吻住了她,霸道地把她压在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