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了满嘴胡话的孟可钊,把他说的混账话在心里过了几遍的孟可舒伏在小桌上大哭了一场,连贴身嬷嬷和侍女都被她赶了出去。她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父兄的心头宝,就算爹古板了些,哥哥浪荡了些,总归对自己是百依百顺的。可是在女儿家最重要的婚事上,父亲为了清流名声,不仅把吴姨娘生的二姐姐嫁给一个狂生,就连她也打算着嫁给今年春闱的进士。
可她说过她不愿意,娘临走前也拉着她的手求父亲答应让她嫁一个她喜欢人。笑话,全都是笑话。都说着为她好,却字字句句都暗示着她既然受了这么多年疼爱,就应该低头把自己的一生都乖乖交出去。她是畜生吗?她是被养育多年终于到了要被屠宰售卖的那一天了吗?什么定远侯,女子怎么可能在他那污糟的后宅里有活路,分明就是要用她这条命去换侯府的姻亲好处!
她哭自己,哭娘亲,还哭到了今日才看清父兄真面目的愚蠢,更要哭自己无力反抗只能任人摆布的命运。她真恨自己蠢笨,到了今天才明白姨娘进门时母亲为什么抱着她哭了一整夜。原来如此,原来妻子女儿都是筹码,原来她们从来都没有被当成有血有肉的人来看过!
暑热还没有退去,孟可舒却全身冷到发抖。她抱着自己在床上蜷成一团,流了太多泪的眼睛在烛火灭了之后更加看不清东西。“看不清也好。”心力交瘁的她闭上了眼睛,“本来也都瞎了这么多年。”
“娘,我好恨,好恨。”
严维光收到了孟可钊派小厮送来的口信。倒也没什么失望可言,在他看来,孟可钊那个废物也很难一次成事。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更紧急的是嘉柔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什么消息,居然直接跑到了皇恩寺躲着。太子虽然又病了,但东宫现在固若金汤,再也插不进人手去。
一件一件都不顺心,玄羽司里面从虎卫营改编的人又在江玦的授意下天天给他找麻烦。严维光这辈子都没活得这么憋屈过,以前至少还有厉空能让他信任,现在……
不提也罢。
厉空被关进了后院,随他自生自灭两天磨磨脾气再说。严维光跟着老定远侯习武多年,即使在老定远侯去世,他回了京城之后也一日不曾懈怠,烦闷之下更是在演武场上操练了好几番才大汗淋漓地停手。月明星稀,演武场上无遮拦的天空让抱着长枪坐在地上的严维光怔了许久。
真像南林府的夜空啊。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今日厉空充满恨意的眼睛。让他在多年之后又一次像刚刚进京时,感受到了举目无亲的孤独。
他一直都很怕孤独,但却知道自己身边全是各处的眼睛,盯着他的世袭罔替,看不起他们的平民出身,还因为大姐姐用了手段才在永和帝还是王爷的时候有了端王而被人笑话。就连他那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蠢外甥端王,夺嫡还八字没一撇的事,就已经不可一世到觉得人人都应该对他俯首称臣。
“大姐姐,咱们就在南林府过一辈子不好吗?京城哪里赶得上这里啊?”
那时候大姐姐一边给他梳着南林人的辫子,一边和他贴了贴脸。“我们不能在这里过一辈子。小雷山,我们是定远军的荣耀,明白吗?我们必须回去,我们必须……去做一些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情……”
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他雷山这个名字了。他恨自己身上需要用大姐姐的牺牲才换来的荣耀,却又不得不按照命运一步一步走下去。
要是大姐姐还在,要是大姐姐来做这个定远侯,一定比他强多了。
严维光哼起了快要忘记的歌谣,旋律却越来越流畅,越来越清晰。让他暂时忘记了身在何处,好像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耳边忽然传来琴声,打断了他的吟唱。但他也没有恼,反而顺着这阵琴声和起了新的歌声。
厉空的琴声他比谁都熟悉,他听得出琴中的一呼一吸,一乐一悲。
“流水落花,暮云夕照。风起楼台绿袖招。
小扇笑语和光好,明年今朝,明年今朝,哪知春去水益消。”
记忆如夜风扑面而来,小楼里宁折不弯,如绿竹一样的厉空,在他步履维艰的时候是他唯一能够交心的存在。
厉空为什么不再爱他了呢?
“大姐姐,我做错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