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里奈勉强转头望着病床旁的小盒子,她想不起来底部暗藏了一张小卡。
「遗书?我居然写了遗书?」
「是啊,想不起来也好。不管遇上什么难题,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原来你已经失踪好一段时间,幸好有家乡的朋友前来找你了。」汤川老先生不禁叹出一口气。这片他所喜爱的山林,其实成为不少人的「终点站」。
「朋友?我的老家在哪里?」名叫和田彩的女子脑袋越来越痛。
「一位柴田史帆小姐从静冈县跑来找你,还向警方出示了你的照片。」汤川老先生言之凿凿。
「静冈?怎么会呢?我记得自己好像住在札幌。」面部包裹纱布的女子不停反覆思考此际所听见的一切,可是越听越糊涂,几乎陷入无法思考的状态。
就在此时,医生和柴田小姐一起走入病房。
来自静冈县的柴田史帆其实乃伊达枫后来的来一笔,为了避免伊达里奈大难不死,特别安排柴田小姐登场救援─向警方出示的照片係修图过后的「和田彩」。伊达枫决定只要附近警局的网站一刊出失足登山客或和田彩被寻获消息,就立刻请柴田史帆小姐出动,以防计画露馅,当然所花费的金钱也不少。
柴田史帆的眼角隐隐泛出悲悯泪光。「小彩,你终于清醒,真是太好了!」柴田小姐兴奋拥抱暂时失去部分记忆的伊达里奈;她的记忆中完全没有柴田史帆的任何印象。
「我…我真的是和田彩吗?」
脑海中浮现出死的影像对她说:「只要能活下去,究竟是谁一点也不重要。」
警方起先以为寻获杀人未遂的伊达枫─也就是真正的伊达里奈,然而一切事证都将她导向「和田彩」,甚至第一时间有她的老家故友特地前来指认,身上也有和田彩的相关身分证件,加上面部一时受创难辨,且被汤川老先生发现的地点与报案供述内容南辕北辙,只好将她当成失踪多时欲自杀的和田彩处理。
类似和田彩此种类型的「问题少年男女」多不胜数,根本没有足够人力去辅导,法院的家事调查官与社福机构无力负荷,多数民眾也对这些社会边缘人敬而远之,「多一个不如少一个」的心态几乎毫不掩饰地飞绕在所谓的偏差少年身旁。伊达枫便是料准此种处理心态而买下和田彩的身分,以作为b计画之用。
虽然好心的汤川老先生允诺将负担所有医疗费用,可是「和田彩」曾于7岁在静冈县犯下好几起窃盗案与妨害公务,因此少年法院将其裁定须转往静冈县特定的疗养院所交予保护管束。于是被误当成和田彩的伊达里奈在富山的医院待了一个半月后,便不得不被移送至静冈,脸部创伤的復原疗程也因之受到影响。
「贱人,你知道吗?那里表面上是身心医疗照护机构,实际上根本就是软性监狱,在那里的第一个晚上,我就被人给强暴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闻到精液的味道,甚至不知道是上了我?就这样连续被强暴三个夜晚,最后一个晚上,是好几个男人不断轮流粗暴地…」真正的伊达里奈泪流满面进行控诉:「之后我再也不吃镇定剂或相关药物了,第四个黑夜来临时,我紧握刀子等待恶魔的到来,结果是这个笨小子救了我。」她看了一下身旁的三宅。
三宅在关键时刻按下院内的火灾警示铃,并交给伊达里奈一个自製警报器。
「在这里只有自己能够保护自己。」三宅拋下这句话后就回到自己的「牢房」。即使在外头的世界,这句话依然是真理。
第五个夜晚,伊达里奈潜入一位侵犯她的男子房内,佯装想与他交好,却让他喷出鲜血取代原先的精液,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和三宅。
身为「和田彩」的她把自身遭遇和仅存记忆一五一十告诉三宅,不断在记忆时空中挖掘自我的同时,伊达里奈逐渐寻回部分被死暂时借走的记忆,然而却已找不回本性美好的自我。
天资聪明的三宅着手查询各种治疗短暂失忆症的方法,努力尝试把最后几块拼图还给伊达里奈。
「那位汤川老先生说捡到你时,几乎失去意识的你竟然还会唱歌?说不定音乐能够帮助你恢復记忆。」身形略胖的三宅好像职业钢琴家,熟练地敲打电脑键盘,一一蒐罗七零年代到九零年代初期的走红歌曲,并且剔除掉和”年轻小鲜肉”曲风差异过大的歌曲。
三宅根本不懂音乐,更不会演奏乐器,相貌更是平庸至极,但是他对那时身心受创的伊达里奈而言宛如「音乐之」奥菲斯,手中的电脑好比奥菲斯的七弦琴,在「大音希声、大雅无曲、大道无絃」之下,看不见的音符旋律安抚两人身心,更将和田彩逐渐变回伊达里奈。然而受到头部创伤后遗症与整起事件的影响,伊达里奈的心性改变甚大,已非当初那位天真烂漫的开朗迷人美少女。
三宅在网路上调查山难前后相关报导以及与北海道有交集的新闻,果不其然发现不少八卦小道消息,其中〈从死手中逃离两次的女孩〉的最为关键,该网路文章虽已遭删除,透过特定搜寻方式依旧能够復原。该篇报导记载诸多有用的资讯,尤其是有关伊达姊妹的叙述,对恢復伊达里奈的记忆甚有裨益,养父母因意外而辞世却也让她伤心欲绝。
「小彩,看来你很可能就是那位住在函馆的伊达里奈,很多描述也符合你的残存记忆。假如能够亲自去那里走一遭,说不定能有更多收穫。」三宅敲着键盘苦闷地说道:「逃出去其实不难,可是在外面生存好难喔!所以我才一直待在这里,每天不是吃药昏昏欲睡就是一直看书。」
冬天的气息逐渐转浓,忧鬱又寒冷的气氛开始随风从窗户缝隙鑽进房内。
「阿宅,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不过你必须有随时面临死亡的觉悟,而且我会比山本五十六更加严厉对待你。」
三宅非常敬佩山本五十六将军,伊达里奈在短短相处的时间内,便已充分明瞭这一点。
沉默数秒之后,三宅点点头说:「反正我现在和死了没两样。」
伊达里奈吐出一口气,接着对三宅做出简单指示,随后便无奈地走向管制室朝人力公司派遣来的保全搭话。管制室外开始落下夜雨,掩盖伊达里奈与保全人员在里头的激情吟叫,听在偷偷躲在管制室门口的三宅耳里,充满了无限悲戚。
极为讽刺的是:伊达姊妹为了改变现状与追求未来,一前一后相继走上援助交际的不堪之路。
「事后避孕药呢?在这种鬼地方会备有避孕药本身就是一种病态!」
「这样做…真的好吗?」三宅把药物和水一起交给伊达里奈。
「现在什么都是他马的派遣,生命也是上天派遣来这个世上受难,如今再把自己的身体给派遣出去,就只是为了下一秒能继续呼吸。想在这种社会生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伊达里奈深呼吸后把避孕药和无法治癒的苦痛一起吞了下去。
「欸!这里禁止说脏话。」
「少废话了,骯脏的环境就要有骯脏的生活方式。现在的我一无所有,连真实身分也没有,只剩下右半边漂亮脸蛋和这副让男人覬覦的身材,你说我能怎么做?做爱需要的是体力而不是爱,现在我也只有伤口和身体可以让人看了。」
伊达里奈抚摸左脸颊上的伤疤,隐隐发烫的印记提醒她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三宅一时之间难以做出适切回应,只能望着窗外落下的细雨叹息。
「宅宅,交待你的事办好了吗?」
「都弄好了,不过可以不要这样叫我嘛?」
「决定了,凌晨两点行动,重新展开我们的生活。」伊达里奈不理睬三宅的抗议。
下着细雨的初冬夜晚,两人藉着从派遣保全身上偷来的门禁卡,顺利从疗养院所取得相当数量的药物后,展开逃脱地狱的未知旅程。即便明知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逃出真正的地狱,他们依然试图在黑暗隧道中爬向自己的未来。
逃出戒护医疗中心后,伊达里奈利用和田彩的身分买了手机和大量储值通讯卡─这些费用都是三宅利用保全人员的手机支付系统所盗刷。之后已经流不出泪水的伊达里奈咬牙苦撑,硬是在短短一个下午到傍晚期间接了五个寻芳客,由于身材傲人又年轻貌美─只看右半边脸蛋的话,即使技巧不佳也相当受到欢迎,客人也多给了额外小费甚至还想预约下一次的约会。
「虽然不是很多,可是我还有妈妈留给我的一笔钱,大约有一百万日币左右。」三宅扒着眼前的牛丼饭说道。
「我知道了,那是我们的救命钱,逼不得已时才能动用。」伊达里奈把吃了一半的咖哩蛋包饭推给三宅:「这些给你吃。」
「你不饿嘛?」三宅看着只喝味噌汤的伊达里奈问道。
「你儘管吃就是了。」伊达里奈首度在三宅面前露出微笑。
「我第一次看见你笑耶,好漂亮!」
「我想起来自己也会在养父母开的食堂帮忙,每当见到顾客吃到美味食物或是酒足饭饱的愉悦情,我也会跟着开心。吃到美食所露出的笑容绝对骗不了人。能够吃得饱,就是一种最简单的幸福。」
「那我会让你一直看见幸福笑容。」
「喂!你的食量还是节制一点吧!」伊达里奈再次露出微笑。
从另一个监狱换到更大监狱的第一个黑夜来临时,「和田彩」跳河自杀了!
死,始终待在伊达里奈的身边,默默跟随,未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