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的,小周大夫。这陈老头以前好赌,把家里田产输的没多少,现在他们都在给我家主人种田,当长工。”
周兰一说:“原来如此。我刚在这里看县试放榜,结果不小心听到他们卖了儿子后还想敲诈何案首,我在想要不要扭送他们去县衙,喏,这边进去就是县衙了。”
陈爹一下慌了:“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你只是现在没有,你一会儿就要去做了啊。”周兰一说。
李管家也是人精,听到周兰一这么说,立刻回应:“就是,咱们案首小公子可是县太爷钦点的,别人想着巴结都来不及,你们还敢敲……敲……你们这是想要牢底坐穿吗?”
“我们不敢,我们真不敢……我们都是平头小老百姓。李管家,我们可都是您家的长工啊,我们有多少胆子,您还不知道么。我们真不敢啊!”陈爹连忙回话。
那边陈竹送前来帮忙的余枕苗出巷子,正好看到了他爹娘还有妹妹,同时,那边零星飘过来的一些字眼陈竹也都听到了——他最了解爹娘,听到这些字,他就能大概便凑出他爹的想法。
陈竹登时如坠冰窖。
这是他跟了似飞少爷接近两年来,第一次感觉手脚发冷,牙齿不住打颤。
——他自己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的跟他爹挣一个鱼死网破,但这人怎么敢、怎么敢想法子陷害他家少爷!
余枕苗原本打算离去,见陈竹站着不动,自己也站住了,故此,后面那些话余枕苗大概也听到了。
既然是跟少爷有关,他不能不管。
那边周兰一和李管家已经快要把陈爹吓破胆,这会儿又来了一个面容严肃、不怒自威的余枕苗。
余枕苗刚开口说了句:“你是想敲诈案首何公子?”
陈爹的脚下立刻多了一摊濡湿,裤子底下淅淅沥沥的,看样子是被……吓尿了。
陈爹‘扑通’一下跪在原地,求饶道:“小民冤枉啊,陈竹是小民卖出去的孩子,日后他再要如何,都跟小民无关啊,小民不敢有其他想法啊!”
他们这边动静大了,值守的衙役很快过来。
没等他开口询问,余枕苗再次开了口:“念你只有这想法,我代何小公子暂不追究,如若还有下次,你下半辈子是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衙役是认识余枕苗的,毕竟当初余老回木沧县,这边的一切都是余枕苗打理的,跟衙门也有些许交情。
此刻听他这么说,估计是私人恩怨。而且还只到‘想法’这一步,未曾实施,那就是律法也管不了他们。
陈爹原本还有的最后一点念想在看到穿着当值官服的衙役的时候,整个人彻底瘫软下来,再也不敢冒出一丁点其他念头。
陈竹呆呆地看着这一场闹剧从开始到收场,直到周兰一站在他面前,他才回过来,看了周兰一一眼。
那一瞬间,周兰一看到了曾经在陈竹眼中出现过的喜欢,还有……浓浓的绝望。
周兰一的心仿佛被人握住,猛地一紧,几乎要拔不过气来。
他感觉……陈竹好像做下了某个决定。
而他,是那个等待审判的人。
当何似飞知道这一场闹剧的时候,陈爹已经被关在了大牢里——原因是在县衙门口撒尿。
这种小事都不用经过县令大人,衙役就将他暂时收监了。
念在他妻子女儿可能没去处,只关了三日。
此事过去后的第五天,正值何似飞休沐,陈竹穿上了他最好的一件衣服,郑重的跪在何似飞面前,磕了三个头。
磕完后,他并不起身,依然额头点地,在何似飞看不见的地方,双眸紧闭,有泪珠从眼角溢出,缓缓滑落,洇湿了一绺发丝。
他声音很轻:“少爷,陈竹与周兰一两情相悦,陈竹想嫁给周兰一,请少爷恩准。”
就嫁给周兰一当通房吧。
他这辈子,能遇到少爷,遇到周兰一,遇到县衙的那位老夫人还有小孩子们,已经很幸运了。
接下来,他将会安心呆在后院,当一个安分守己的通房哥儿。
——只要周家可以压得他爹永远不闹出幺蛾子来。
生而为人,即有信念。
有的人为了身份地位、有的人为了金银珠宝、有的人为了爱情、有的人为了国家、有的人为了保护他人、有的人……则为了另一个人过得更好。
陈竹就是最后一种。
他看着何似飞才十二岁就离开牧高镇,看着何似飞做木雕来赚钱,看着何似飞从原本的书童成了与高成安同座交流的表弟,看着何似飞成功拜师余老,更是看着何似飞认真念书、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的县案首。
这种成长与陪伴,不是爱情,是友情,是亲情,是希望能一辈子追随他的孺慕之情。
如果可以,陈竹希望能一直在少爷身后,看着他闪闪发亮。
可……如今,他只能止步于此了。
他深知读书人的名气有多重要。他愿以此身,化成一道碑界,将那些污言秽语隔绝在外。他爹那件事,因他而起,此刻也以他为终点,永远不要出现在少爷前路上了。
第7章
陈竹在这个时候说要嫁人, 何似飞几乎不用想都知道他为了什么。
陈竹闭着眼睛,强忍着泪花,听着少爷的脚步声缓缓走近, 然后,一双干净温暖的手握住他的小臂,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将他扶了起来。
陈竹刚直起身就扭过头去,汹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从眼眶溢出,在他脸上汇聚成蜿蜒的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