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是个很温柔的人,只会往好处想:“你换药换得更好了?”
周兰一忍不住轻笑出声:“没,我当时年纪小,又骄傲,结果人伤口在左腿,我给人换药后包扎到右腿了。当时那个人还一脸愁苦的说,是不是他右腿也断了。”
陈竹脑子里想象出了那个画面,忍不住轻笑出声。
周兰一看着他的笑容,别过脸去,只是耳廓的潮红出卖了他的心思。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一点一滴,都足以引起陈竹情愫翻涌。
他的眼泪第二次流了下来,何似飞安静的听他絮絮叨叨,说到一些事情时,陈竹还把那抓药伙计教他写过的字,给他画过的经络图都从袖口里摊出来——那些,他刚刚狠下心来准备带去厨房一把火烧了的。
可现在,陈竹有些不忍心了。
周兰一是这个世上第一个专程逗他笑的人,也是第一个看向他时,满眼都是他的人。
何似飞看着陈竹又哭,面上端的八风不动,心里其实是紧张的。
这会儿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到陈竹?
他一个单身了两辈子的中二少年真的不善于处理感情问题,他原意只是想引导陈竹看清内心。
现在看来,陈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对周兰一的感情。
就在何似飞想要耐心等陈竹哭完,说一两句干巴巴的——诸如“别担心,喜欢就去跟他在一起,剩下的事情我来就行”的话结束他们交谈的时候,陈竹突然拿起一张周兰一给他的画,指节用力,猛地撕成两半。
何似飞听到陈竹带着哭腔的声音:“少爷,我不要喜欢人,不要嫁人,我、我想留在这里。”
第54章
何似飞还没组织好语言回复陈竹, 大脑已经率先反应出一个词——雏鸟情结。
刚破壳而出的小鸟会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当作自己的母亲。
同样的,陈竹在离开陈云尚那个牢笼后,把自己当作了一份精支撑。
何似飞倒不介意陈竹有这样的想法。
毕竟, 人活在这世上,总得有个念想,才能日日坚持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学子们为了考科举,沈勤益为了娶富家姑娘, 庄稼汉为了田地收成,而陈竹……一直想的是好好照顾何似飞。
这其实不算坏事。一般人家买了下人回来, 还会明里暗里敲打几棍子、随后再给个枣子,以此让下人对主人家更加忠心。
如果何似飞把陈竹当个单纯的书童来看,陈竹的想法和做法无疑都是合适的。
但问题在于,何似飞从未把陈竹当仆从看。
马上过完年就要十四岁的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少年眸眼定定的看向陈竹, 目之所及,有陈竹颤抖的指尖, 有被撕成两半的纸张, 还有那一滴滴从十六岁陈竹下巴尖尖流下的泪水。
‘啪嗒啪嗒’的砸在桌案上。
在这种场景下, 寻常人第一反应可能是‘都喜欢到这种地步了, 就不要再犹豫纠结,去找周兰一吧,祝你们幸福’。
但何似飞却十分认真的开了口:“阿竹哥,我在想, 与其让你在我和周兰一之间踟蹰,不如你暂且把心思放在旁的事上。等你忙过一段时间后, 再回来做决定也不迟。”
这一招叫情绪转移。
何似飞上辈子经常用。作为感知不到自己双腿、而且还罹患绝症的残废, 何似飞没有成长为一个整日阴测测仇视世人的变态,大部分时间都是靠这招来排解心中焦躁的。
当年的何似飞明知自己没有未来, 却还是坚持着给自己树立一个个符合主流价值观的目标——比如学习、练字、雕刻,日日坚持下来,他便很少有时间自怨自艾。原本黯淡无光的短暂人生好像得到了无限延长。
陈竹闻言怔愣的瞪大眼眸。
何似飞:“前些日子,朝廷安排清剿匪患,以保年关安宁。其中,木沧县与宁水县之间的矮山林里,清剿出一大批拐卖孩童的恶徒,其中有十数位不到七岁的哥儿,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父母,只能暂时安置在县衙后院。但考虑到性别与男女大防,县衙想要找一位哥儿来照顾这些孩子——”
这个消息是去年放何似飞进去县学参加考校的衙役告诉他的。
后面还有一段:“不过衙门最近银子吃紧,一日可以给照看之人八文钱,好处是吃住可以在县衙里,不用花钱。”
八文钱……一天其他的都不干只做荷包卖钱,都能赚不止十五文。故此,鲜少有人愿意去。
何似飞毕竟住在县衙后院不远处,每日出门都要经过县衙,同衙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再加上大家都知道他是余老的关门弟子,自是有意同他结交,这不,何似飞经常能听到一些新鲜却又不机密的消息。
何似飞没提钱的事情,只说那些个小孩子们因为一直被关押,又得不到好好照顾,不少孩子身上生了褥疮,看起来极为可怖,虽有大夫会给孩子们问诊,却也不能面面俱到的检查完身体,并且时时刻刻耳提面命的让他们不要抓挠。
陈竹很善良。
这个何似飞一直都知道。
他说完这些,不用想,便知道陈竹的决定。
待陈竹收拾完桌案出去后,何似飞站在原地沉思片刻,便拿起墨块研磨,准备练字。
现在何似飞已经可以写一手很漂亮的馆阁体,打眼一看同京都书局印刷出来的别无二致,但看久了还是能发现细微差距的。
余老上次检查了何似飞的字,对其评价是:“藏不住锋。”
虽然评价的毫不客气,但余老面上却十分满意。短短一年的功夫,自家学生能把字写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一句‘天资聪颖’能诠释的了。
那得是‘天纵才’。
何似飞倒不知道自己在书法方面的天赋能得到老师这么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