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州城上空那燥热恶臭冲天的空气里,一群又一群的黑鸟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飞快掠过?,然后落在一堆又一堆的尸体上,用乌黄色的尖嘴一下就戳破了那隐隐要炸开的肚皮,然后一个个吃得脖子粗肚子胀,满足地飞走了。
很快,地龙翻身后的七天,原本那乡下受损不算太严重的村落里,就出现了这?样的黑鸟。
它们仍旧发着?那种?欢快,但却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在树丛或是百姓们临时搭建的草棚间拉下一泡泡白色的屎,然后继续去下一站。
于是老百姓们之间开始出现了发热,皮肤上起了无数的红疹子,疼痛难忍,却是一抓就破皮,好端端的一个人,不过?是两?天的功夫,就成了个癞子。
那忍不住的,直接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然而这?样却没有对他们的病况有所改变,反而因为?那暴露在燥热空气里的血肉,又引来了无数的蚊虫。
可想而知,原本逃脱一劫的村中?,一下便坠入了地狱一般。
段家生背着?包袱,背着?他脸上已经起了红疹子的母亲黄氏,拼命地想要逃离这?才躲了一阵子的小村庄。
可是黄氏气喘吁吁间,那红疹仿佛雨后春笋一般,飞快地布满了她的全身,使得她不受控制地用那粗糙干枯的双手抓挠着?。
等着?儿子段家生终于跑累了双腿,将她放下来,她浑身无力地倒在那因地龙翻身而垮塌而露出泥土的山坎上,此刻的皮肤好似那纸糊的一般,一抓就破,顿时沾了不少黄土鸟粪在上面。
她用那干哑虚弱的声音朝段家生喊着?:“儿,你快逃了,不要管娘了,娘是活不成的。”她说着?,推了儿子一把,生怕儿子再继续和自己?待在一处,也感染了这?瘟病。
段家生满目惊恐,哪怕他也亲眼看到?感染了这?怪瘟病的人,皮肤一起了那红疹子,但凡忍不住抓了,大块的皮肤就跟脱落的树皮鱼鳞一样夸张,然后红色的血肉就暴露出来。
但眼下看着?相?依为?命的老母亲也变成这?样血肉模糊,他还是吓得不轻,喉咙里发出一种?不甘心?的呜咽,双手捂着?脸哭起来,“娘呐!那一家子都死绝了,我们母子的好日子才来啊!”
可是即便他如何不甘心?,如今面对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娘,段家生也只能咬牙含泪离开了。
入目都一片疮痍,山不是山,树不是树,脚下那堆满了尸体的山窝里,满是黑色的鸟呜呜咽咽,和人们的哭啼声重叠在一起,一时竟然叫他有些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人哭还是黑鸟再叫?
只清晰地看到?那横七八竖的白幡插得到?处都是!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给段敏圭的惩罚,可为?什?么?要惩罚到?了老百姓们的身上来,不公平啊!他只朝中?那燥热的空气里大喊,试图宣泄着?心?中?的不甘心?!
顿时山坳里一团黑雾升起,随着?越来越高,忽然散开。
原来是那些黑鸟受到?他的惊吓从山坳里飞出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母亲还在蠕动着?的身体,一边如同孩童一样哇哇大哭,一边背着?包袱茫然地朝着?前方走,好几次都摔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他才有了十七八岁少年该有的无措和茫然,以及对这?世道的怨恨和不甘心?。
此刻的灵州和磐州如何?且先不提,只说着?全州作为?地龙翻身的中?心?点,此刻已然成了那人间地狱。
起因只是因为?那些个尸体堆积如山,却无人掩埋,各人不是想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寻财觅宝;就是急忙拖着?残躯带着?家人逃难,哪里顾得上那些个还有半截在碎瓦里的尸体给埋了?
所以这?八月骄阳似火的闷热环境中?,快速腐烂是理所应当的。臭味很快就吸引来了无数的蚊虫苍蝇,顷刻间就成为?了苍蝇们的天堂。
那一阵子,满地的蛆虫,脚都下不去。
遍地的蛆虫吸引而来的,便是那发出呜呜咽咽声音,长着?乌黄色尖嘴的黑鸟。
然后这?黑鸟又将这?带着?瘟病的粪便,均匀地传播到?了全州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时候灵州和磐州也是自顾不暇,早早就关闭了城门,在发现这?些黑鸟的粪便会造成瘟疫,无数的人站在城墙和箭塔上,手里举着?长长的竹竿,在那竹竿的顶端上拴着?扎得紧实,穿着?红衣裳的稻草人,在那黑鸟靠近的时候,拼命地挥动着?,以此来恐吓驱赶它们。
作用是有的,可那黑鸟源源不断,得到?了那全州丰裕的粮仓,使得它们一个个吃得精抖擞
的。
可笑的是,这?个时候全州地龙翻身的消息,才慢吞吞地传到?上京的皇城里。
众所皆知,这?天灾之后必然是有时疫的发生,这?等苦差事哪个愿意接?往日里那些积极分?子如今都是病了或是有什?么?事情缠身,原本向来都最是忙碌的公孙曜,竟然成了最清闲的。
然后理所应当,他顶着?这?个巡按大人的身份头衔,带着?两?千石粮食往全州去。
按照大虞是粮食计算法,这?一石等于十斗,一斗又作十升,然而一升约莫有四斤左右。
所以咋一听,这?两?千石粮食还挺不少的。
可是需要救援的,又何止是这?全州?听说靠近全州的磐州和灵州一些县城,都遭了大殃。
但是这?并不在衙门的救灾范围内!甚至是连随行的太医都没有,不过?是给了些寻常的药材,总共一千多斤。
公孙曜自然是不愿意去,他不是不愿意去救这?些灾民于水火之中?,而是这?点东西?怎么?救?人也没有多少,不过?五百号人罢了。
可是皇命当头,他不能不接,也不能不为?公孙家着?想。
只能尽力地在上京以及沿途中?,自己?花费银钱雇佣愿意随行全州的大夫们一起过?去。
而李晟当然不可能将这?样大的差事都教给他,办砸了倒是无妨,可是若真叫公孙曜给办好了,又凭空给公孙家头上添一笔荣耀。
届时自己?要对公孙家发难,反而有些不好下手了。于是为?此也是忧愁不已,但叫他将那些打发到?各地做了藩王的儿子们召集来,代替自己?去赈灾,似乎又不行。
他不愿意这?天大的功勋落在公孙家的头上,同样也不愿意叫儿子们占了便宜去。他和自己?的父亲孝康皇帝李照一样,也一样不愿意儿子们的优异超过?自己?。
那许久没能到?他跟前的邵太傅抓住了这?个好机会,朝他进言,让北斗司的人去跟着?救灾。
这?北斗司可就代表着?李晟自己?呢!那到?时候老百姓们必然是对他这?皇帝感恩戴德的。
可李晟想着?这?北斗司的人终究不好到?明面上来,这?坏了规矩是小,就怕以后不好再叫他们暗中?帮忙办事了。
但邵太傅这?个建议也可以,他只要找到?一个可以代替自己?这?个帝王的人到?全州去就好了。
没想到?正?是为?此事伤脑筋之际,他亲封的御前带刀护卫李司夜竟然主动请缨。一时是将李晟感动的热泪盈眶,十分?亲热地叫李司夜起身来,“李卿啊,你乃宗族之人,朕如何能让你去那全州冒险?更何况这?天灾之后,哪一次不出瘟疫的?”
可见他自己?都心?里有数,天灾后有时疫伴随。却是在朝堂上之时,绝口不提此事。而那些官员们不想惹事上身,自然也选择沉默着?。
似乎只要不说出来,那全州就不会发生瘟疫一样。
李司夜垂着?头,看着?对李晟这?个皇帝是万分?的谦卑和虔诚,但听到?那瘟疫一事,星眉剑目却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