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人没应声,像是晕过去了。
疼痛让樊长玉额角出了一层细汗,她低声说:“谢谢你。”
谢谢你,替我救下了长宁。
若没有了胞妹,她在这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便也没有了,往后当真不知何去何从。
风雪肆虐,她背着这人,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小长宁抱着海东青在先前那棵针叶松下等着,见樊长玉背着谢征回来,忙小跑着上前:“阿姐。”
樊长玉背着一个人,没法再抱胞妹,一滴汗自额角滑下,浸过脸上被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她上下打量一番长宁问:“宁娘有没有受伤?”
长宁摇头,看到她背上的人已经不省人事,眼眶就是一红,哽咽道:“姐夫护着宁娘受伤了……”
他带自己破招时掌心溢出的血现在还残留在她手上,像是被火燎过一样滚烫,樊长玉心口泛起一丝涩意,她道:“别哭,我们带他回去看大夫。”
她似乎永远都是冷静、稳沉的。
但长宁只要听到长姐这么说话,就心安了,什么也不再怕。
爹娘去世时,她哭得犯了病,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是长姐在床边抱着她说:“别怕,你还有阿姐。”
小长宁看着长姐被压弯的背脊,用袖子狼狈抹了一把眼,抱着海东青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跟上了樊长玉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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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二次把你从雪地里背回去了。”
“谢谢你。”
谢征意识混沌中听见有人在同自己说话,这声音他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眼皮太重了,脑子里几乎散成了一团浆糊,已没办法思考,整个人像是在无边的暗色里沉沉往下坠,阴寒的冷意直往骨头缝隙里钻。
抗拒这下坠的力道实在是艰难,顺其自然整个人似乎瞬间就轻松了。
“征儿。”
又有人在唤他。
他其实已记不清那个温婉妇人的音容相貌了,但每每梦见,他又知道是她。
她来入梦做什么?
她不是不要他了么?
谢征不想回答她,视线却又不受控制地往前方看去,那妇人站在侯府后花园处,笑吟吟地牵着一个孩童的手,看院子里练拳法的英武男子。
“征儿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将来征儿也要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谢征见那妇人言笑晏晏地望着自己,这才惊觉自己竟成了那个孩童。
他还是不说话,只盯着妇人那张在梦里再清晰不过、醒来脑海里却又只剩一个模糊轮廓的脸。
他想她,但是她去得太早了,早得让他连她模样都记不清。
院子里练拳法的男子不见了,变成一尊棺木叫人从锦州战场送了回来。
那个妇人一身素缟伏在棺木前哭得肝肠寸断,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拦不住她。
画面一转,她换了新衣,坐在铜镜前描眉,远山一般的黛眉轻蹙着,极美的一张脸,但任谁也看得出她不开心,她说:“他怎么就不守信呢,说好了要回来替我画眉的。”
像是闺中少女约了心上人见面,对方却食言未曾赴约而暗恼。
她看到了他,笑着招呼他过去,谢征没动,一个四岁左右束着小金冠的幼童穿过他跑了过去,她递给那幼童一盘桂花糕,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征儿,桂花糕好吃吗?”
他终于开口,几乎是带着恨意地道:“不好吃。”
那妇人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话,抱起那幼童坐在自己膝上,温柔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征儿将来要成为你爹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乖,去外边吃桂花糕吧。”
然后她点了妆,穿着她最好看的衣裳,只素着一对眉,用一根白绫将自己挂到了梁上。
她的将军不守信没回来给她画眉,她去寻他了。
仆妇们撞开门,哭声一片,那孩童站在门口,望见的只是半截挂在空中的艳丽裙摆。
又一次从这个噩梦中挣扎着醒来,谢征浑身几乎叫冷汗湿透。
弥漫在唇齿间的是一股让人舌根发麻的药味,入目便是打着补丁的床帐,床边逆光站着一个人。
谢征侧目看去,就见那樊长玉色震惊又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手上捧着个药碗,但另一只手里拿的药匙已经不见了踪影。
谢征视线低垂,在地上看到了那摔成一地碎瓷的药匙。
对方呐呐道:“药肯定是不好吃的啊……”
谢征:“……”
噩梦后比平日里急促了不少的呼吸突然没那么喘了,那点陷在梦境里的恶劣情绪也因她那句话迹般地被压了下去。
他皱着眉,心情微妙地看了坐在床边的女子一眼,强撑着坐起来,向她伸出苍白瘦长的手:“给我。”
他这张脸,哪怕一副病弱模样,也是极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