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寒凉,加上水土不服,阿朝一直病恹恹的不见好转。
见她乖乖挪过来喝药,春娘这才松口气,语气却仍旧严厉:“芊眠你记着,你这具身子关乎琼园和苏老板的富贵,可不是你自己能够任意糟践的。”
“玉芊眠”是阿朝在琼园的名字。
琼园是扬州城最大的瘦马教养之所,姑娘们都随掌柜玉姑姓玉,而阿朝的身份,便是大晏男子口中津津乐道的扬州瘦马。
十几贯钱买来的贫苦女孩,在琼园习得琴棋书画、百般淫巧,待出落得亭亭玉立、妩媚勾人之时,便可以上千倍的高价卖给那些盐商巨贾或达官贵族做侍妾。
能入琼园的姑娘,无不是天生丽质,而阿朝的容貌又是琼园这些年来最为出挑的那个。
眼前这张脸,春娘瞧了这么多年,竟半点不曾烦腻,每每瞥一眼,都只觉得惊艳异常。
少女捧起药碗,至唇边轻轻吹了吹,药汤升起的水雾下,精致的面庞愈发显出一种氤氲朦胧的美。
眉若远山,双瞳清澈,琼鼻秀挺,红唇欲滴。
瓷白娇嫩的小脸仅仅巴掌大,那一截纤细雪颈下横悬两道莹白-精致的锁骨,天水青的纱裙包裹住酥融饱满的胸-脯,薄纱下胸口一枚艳色逼人的月牙胎记隐约可见,盈盈不足一握的柳腰当真是天然的春色,足以令天下男子为之魂颠倒,甘入华胥一梦。
她生得太美,不像是活生生的人物,倒像是一件巧夺天工的作品,轮廓、色泽、尺量,完美得挑不出半点差错。
只是,老天爷到底不会偏心太过。
旁的姑娘不是琴艺精湛便是舞姿倾城,再不济,书画、棋艺、女红,哪怕是厨艺,也总要精通一样。
相比之下,阿朝在这些方面总是不尽如人意。
春娘还记得她刚入琼园的时候,还是个胖乎乎、粉嫩嫩的小团子,唯有五官看得出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一口绵净幼嫩的嗓音更是将人心都软化了。
开始那两年,芊眠总是哭着闹着找爹娘、找哥哥,又因学艺不精挨了不少打,有一回打得狠了,夜里高烧不退,足足病了数月。
没曾想这一病,小小的姑娘竟一夕之间脱胎换骨,面上的婴儿肥褪去,身姿也愈渐纤秾合度,从漂亮的年画娃娃出落成工笔画中的仕女,忽然便教人移不开眼了。
可也是这场病,让她忘记从前,再也不吵着要找家里人了,就连性子也越发温软乖顺。
琼园的姑姑们哪里舍得再打,唯恐伤了这具千娇百媚的美人皮骨,技艺上的迟钝也慢慢酿成她独有的娇憨。
这两年,整个扬州城都知道琼园掌柜玉姑手中藏着朵倾国倾城的娇花,虽未至及笄之龄,可从应天府的高官到江南贡院的才子,再到富甲天下的商贾,无一不想得见佳人容颜。
玉姑挑人的眼光从不出错,芊眠分明长了张媚色惑人的脸,一双剪水双瞳却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妩媚和娇憨在她身上难得达到一种惊人的融洽。
她不需要什么技淫巧,单凭这张脸,便能轻易激起男人所有的野心和爱欲。
娇养这么多年的美人,岂能便宜这些员外乡绅?
玉姑轻易不肯放人,直到苏老板开出十万白银的高价,欲将阿朝献与那地位显赫的梁王,这才松了口。
这些年,江南盐商为稳固生意和地位,年年都向朝廷捐献银钱千万,漕运码头那一关,少不得处处疏通,层层打点。
阿朝便是苏老板拿来孝敬梁王的心意。
梁王总督天下漕运,非但富贵荣宠,还有从龙之功,是京中唯一未曾就藩的亲王,连皇帝也要敬让三分。
自家的姑娘不仅卖出天价,还能有此般际遇,玉姑自然十分满意。
早年玉姑也找大师算过,她是顶顶贵重的命格,将来是有大造化的,怕是就应验在了这里。
未免她行差踏错,冲撞了贵人,玉姑还特意拨了得力的嬷嬷春娘耳提面命,并崖香、银帘这两个自幼照看她的丫鬟随行,足见重视。
阿朝细眉微蹙,捧着汤碗一直喝到见底。
春娘见她面上仍没什么血色,不由得又皱起眉头,“再有几日便到京城了,你好生养着,别再出岔子,京中不比扬州,倘若惹得梁王不高兴,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阿朝轻轻应了声,提着裙摆在床边坐下,春娘转身去收拾汤盅,阿朝在身后喊住了她。
“春娘,你说……给梁王做妾,真有那么好吗?”
“当然好,”春娘回头,“那可是皇帝的叔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阿朝脸色发白,抿了抿唇,小声道:“可我听闻,他妻妾众多,孙子都与我一般大了……”
长到十四岁这一年,阿朝都没有出过琼园,扬州距离盛京千里之遥,梁王的消息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得一耳,但大抵绕不开这些描述。
阿朝知道,她自幼在琼园长大,玉姑抚养她长大,是她的恩人,她合该什么都听玉姑的。
可那梁王……便是她此生的归宿么?
春娘生怕她动什么歪脑筋,声音一低:“琼园出去的姑娘,能伺候梁王那样的人,已是天大的造化。别说梁王,就说扬州城这些地头蛇,脑满肥肠、妻妾成群的也不在少数,玉姑可舍不得让你嫁给那样的人。”
舍不得?阿朝自苦地一笑。
春娘看出她的心思,语气尽量柔和下来:“芊眠,别想这么多,说到底,咱们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命,来日做了梁王的宠妾,这辈子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外面倏忽传来人声,由远及近,想来是苏老板与人在船舱谈事。
阿朝弯了弯嘴角,朝她笑了笑:“春娘,我懂的。”
少女瞳孔剔透,犹如山泉里洗净的琥珀,声色又是天生的柔软撩人,一开口,仿佛江南春色近在眼前。
春娘这才恢复了笑意,“咱们几个千里迢迢进京,可还指望着沾你的光,过上好日子呢。”她想到什么,笑容透出几分阴冷的味道,“你向来乖顺,也知玉姑喜欢听话的姑娘,若惹恼了她,想想流莺和云棠的下场。”
话音落下,阿朝面上的笑容一僵,连着脸色也跟着苍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