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齐鸢的本事,今年的县试应当是能中的。齐方祖对儿子也太不了解了。
“两位师兄怎么没去学馆?”齐鸢让丫鬟上了新的点心,与俩人聊天。
孙辂摇头道:“老师听说你病了,让我们来看看你。正好如绪兄的案子已经交了诉状,洪知县今天派人去捉拿曾奎了,说是下午升堂,我们也想去看看。”
齐鸢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一点:“那张兄是不是还要到场?”
县官审案,要先审原告,再审被告,最后审证人。张如绪的案子不知道有没有人可以作证,当然严姑娘肯定会去的。不过话说回来,张如绪都断腿了,难不成要抬着来县衙?
孙辂道:“我俩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个。张伯母说,你给张兄找的大夫十分妥帖,但他们家没地方让太夫住,所以能不能让张兄在师弟家借住几日,这样既方便崔大夫给张兄换药,师弟也能更安心一些。”
齐鸢微微怔住,让张如绪来他家住?
齐府的确阔大,闲置的院落房屋也有两处,若让张师兄来住也不是不可,但……齐鸢突然想起崔罡的嘱咐,疑惑道:“若是说为了张兄便宜,那倒是能理解。但何来的让我更安心一些?”
孙辂迟疑了一下,皱眉道:“张伯母说若不是因为给你做保人,如绪兄就不会总跟严家姑娘见面了,那样也不会被人打……”
齐鸢听得愣住:“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文隽也道:“我也觉得说不通,这怎么还跟你扯上关系了?”
之前小厮们并没有提起过这一茬,齐鸢想了想,让人去将银霜叫来问了问。银霜是他身边的大丫鬟,之前每日都要过问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好回禀各处长辈。
果然,银霜略一回想,便道出了严姑娘请求齐鸢帮忙的事情。
齐鸢只觉心头火气,怒道:““如此,便有劳两位师兄转告张夫人,若她认为此事与我有关,那下午我们一同去县衙见官便是!”
孙辂和刘文隽本就觉得此事怪,一听事情原委,不由也是又气又怒。刘文隽更是羞恼,齐鸢刚到学馆时,自己还因此事讥讽他,亏自己自诩有文人气节,如今来看竟是善恶不分。
齐鸢气得脸色通红,转身边走。
刘文隽也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师弟等着!师兄这就去给你讨个公道!”
孙辂看他冲动,只得赶紧将人拦住,又劝了齐鸢一顿:“齐师弟,你为张兄做了这许多事,他内心定是感激你的。若因此事打上门去,坏了两家脸面,岂不是出力不讨好?更何况张师兄对此事不知情,是他母亲私下托付的我俩,回头我以与你不熟,不曾登门为由回绝了他母亲,这事便也揭过去了。”
齐鸢震怒之后已经渐渐缓过来,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张母这种人的确是该离得远远得。
只是心里为小纨绔不平,连带着对张如绪都恼怒了几分。
孙辂又劝了他两句,随后才扯着刘文隽匆匆离开,至于洪知县下午几时审案也没再提。齐鸢等俩人走后,又平复了一会儿,让人喊了早上陪崔罡去张家的下人来。
崔罡既然事先提醒他,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崔罡意识到张家人并非良善君子。
果然,陪崔罡出去的健仆道:“张家婆娘忒不讲理,听崔大夫说这换药极为麻烦,便直喊自己换不来,又说张公子日后是能当举人的,所以让崔大夫去换药,这样以后张公子中了举也会提拔提拔他。崔大夫的脸当时就黑了。后来崔大夫给张公子整骨,张家婆娘就去看咱家的马车,又说怪不得都说齐家有钱,我们几个下人竟给穿得这样好。有的没的说了好多,后来崔大夫一看完,就跟张公子说他以后不会再去了。”
齐鸢听到这,哪儿还能不明白,简直要怒极反笑。
他之前还曾想过,在学馆里结交一二有才的同窗,日后若入朝为官也能有所助力。张如绪的事情却是朝他迎头泼下一盆冷水,让他对所谓的同窗情谊心灰意冷起来。
下午,洪知县开堂审案,学馆里不少人去县衙观看。
唯独齐鸢用过午饭,随后径自坐车去了学馆。
之后几天,他也是每天寅时起,上午去找褚若贞读经史做文章,下午便在学堂临大字。除了让人找严姑娘,跟对方约定见面时间外,他再也不操心张如绪家如何了。只一心等待县试的到来。
学堂里的士子们看他学得有模有样,渐渐起了好心,有想打听消息的,不等靠近搭讪却被齐鸢冷若冰霜的样子吓了回去。
二月二十六日,县试的前一天。
褚若贞给齐鸢放了半天假,让他早点回家休息,准备明天县试。
齐鸢拜别老师,回到了齐府,先向齐方祖汇报了今日所学,随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开始准备考试所用的笔墨等物。
银霜被老夫人叫去问话了,齐鸢问了下小丫鬟,得知考篮等东西都在书房,便决定自己去找找。
书房在小院的东边,齐鸢这两天图方便,一直在次间练字读书,还未去过。这次轻轻推门而入,却只见房间里到处丢着投壶、玩偶、木鱼、面具等物,或是金刻或是玉雕,个个玲珑精巧。而书本纸笔等东西,反倒像是杂物般,都被推到了长桌的角落里。
有浮尘迎着金光轻轻落下,齐鸢的脚步在门口停了停,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走进去。
他知道这里是原身的小天地。
而从明天起,自己的存在将渐渐替代掉貂裘换酒的小纨绔……几年,甚至只需几个月之后,恐怕就不会有人记得原来的那个“他”了。
落日熔金,霞光一路铺进书房,齐鸢心里腾起一阵浓浓的孤独与惋惜之情。他看着原身喜爱的这些玩物,正迟疑着迈脚,就听身后有人大喊。
“少爷!少爷!夫人回府了!”钱福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一把抓住齐鸢,焦急道,“少爷!老夫人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开了祠堂,刚刚小的从那经过,正听见她让人来抓你呢!”
齐鸢听出其中有异,但想了想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只能镇定地等着。
果然,不过半刻钟的功夫,院子里便进来了两个十分陌生的嬷嬷,请他去祠堂问话。钱福看着阵仗不对,见状要跟着去,也被嬷嬷拦了下来。
这一路上,齐府各处寂静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得了嘱咐不可出门。齐鸢越往祠堂走,越有一种不好的猜测。那种猜测太极端了,饶是他自诩做事周密谨慎,这下也忍不住慌乱起来。
齐鸢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跟着两个嬷嬷进入祠堂。
祠堂里,老夫人跟另一位颇为年轻的妇人分坐两旁。齐方祖不在,齐家的族中长辈们也不在。
大门在身后被人缓缓关上,齐鸢抬头,在看到老夫人含着泪的眼睛时,脑子里“嗡”的一声,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祠堂里祖孙三人相对无言。齐夫人怔怔地看着他,齐老夫人则轻轻擦着脸上的泪。
但显然,老太太悲恸难忍,擦着擦着又低下头去,双手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我的鸢儿啊……”许久之后,老夫人才渐渐止住,哀戚地看向齐鸢,低声泣问:“孩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