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说过我不会再打你了!九月份我就要上大学了,你就跟我一起搬到那附近。」那人嘶吼着,就算我不在现场也感受得到巨大的压迫。
「你有在听吗?」
「我有。」
我听见民俊回话了,他的声音颤颤巍巍,像是随时会四分五裂。我无法得知除了话语以外,门内的动静。
我伸出手,压在门铃上,但我不知道现在是否该按下去。民俊的那句「我不希望你知道太多我的事」具象化了,变成烟火,在耳边用力爆炸。
一阵强风从楼梯平台的气窗猛地灌进,我感觉到鸡皮疙瘩。远处传来花盆掉落的声音,我怎么会没收到豪雨警报呢?那我们等等要怎么回家?
「听着我不是都道过歉了吗?你也原谅我了啊?那你现在这是什么表情,干,你用那什么眼看我?」
「你找了别的人包养你,我也没说什么了,但你不要忘记你是因为我才可以继续在这里生活,都是我拿我爸妈的钱养你的啊!」那个声音咄咄逼人,充满了让人窒息的任性妄为:「你回答我啊。」
「我们早就分……」
「我们没有分手!是你自己单方面的解读!」声音逐渐逼近疯狂:「听着,那时候我真的很怕我没有考上,所以才会对你发脾气,可是现在不会了,民俊,现在不会了,我们在哪都不会得到别人的认可,所以才在一起啊,你会原谅我吧民俊?」
不要原谅他。
不要原谅任何人。
「嗯。」然后,我听见民俊这么说:「但我想要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我好像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被拖过来的声音,缓缓地,发出与地板摩擦的声音。
我放弃了门铃,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直接往门上猛力敲击,配合着雨水的声响,感觉起来,像电影场景一样。
门后突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紧接着,解锁的声音伴随着铁门被拉开,我看见一个和我身高没相差多少的青年站在面前。
他有着一头挑染过的短发,眼睛很大,看上去简直人畜无害,我注意到对方倚靠在门边的手指骨分明,而另一隻手,似乎拿着从画架上拆下来的木头。
顿时我明白民俊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有什么事吗?」对方变了语调,甚至有些轻松的说,那根木头被扔到后头:「如果是因为太吵的话我很抱歉,我和我伴侣因为一些事情吵架了。」
我没有在他身后看见民俊。但这样沉默的举动,似乎是被默认为我是因为噪音问题才来敲门的。
「小姐,我知道住在这里对很多人来说观感不好。」我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继续补充:「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稍微尊重……」
他在紧张?我稍微愣住了,不是因为打人的事情会被发现,而是因为他们是以情侣的身份住在这里而不安?
「我要找郭民俊。」
我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挺直腰桿。有一瞬间我觉得我无所畏惧。
对方的表情瞬间变了,他诚实地皱起眉头,露出像是要将我碎尸万段的痛恨。
「春暉?」我听见民俊的声音了,他从屋内跑过来,和我四目相交:「你怎么进来的?」
民俊的前男友似乎察觉到我是个不稳定份子,所以他决定当机立断的准备关上门,但我直接伸出手抓住,猛地往相反方向施力。
于是我和对方就这样僵持在原地。
我要是在这里退缩的话,那我就连画漫画的资格也没有了——抱持着这样不晓得是从哪来的信念,我屏住呼吸,狠狠地瞪着对方。
「彦豪,你让我先出去跟她谈一下……」民俊出声。
「谈杀小啦!」彦豪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要跑了?好啊那你要走就走啊,既然要走的话,那为什么要回我的讯息!」
门没有被堵住,所以我们就这样站在楼梯隔间,雨水不断从气窗打下来,我的脖颈几乎都被浸湿了。
「还不是因为你说你要跳楼还是怎样的啊!」民俊感觉也慌了,他的表情拧成悲伤的形状:「每次,每次,每次都说要是我不在,你就会发生什么事,我就算想不理你也没办法啊!」
当个好人比较容易。
这是今天民俊才刚跟我说的话吗?为什么感觉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甚至可以追溯到我刚开始画漫画的时候,就有听过类似的话了。
「民、民俊。」我伸出手,感觉不像某个自光明出现的英勇骑士,反而像个溺水者:
「跟我回家。」
只要回去,他一定可以想到解决办法。他需要一个安静的,温暖的,能够好好思考的地方。我最起码,可以替他做到这样啊。
「你这疯女人别管别人的家务事!」彦豪虽然这么吼道,但他却仍站在原地:「请你回去!」
「除非民俊跟我来,不然我会一直站在这里!」我也吼回去,但我的声音尖细,刺耳,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无用。
我的手一直举在半空中。然后下一秒,民俊真的侧身挤过来,他的掌心与我的手贴合,然后将五指紧紧扣住——
我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他拉了过来。
「郭民俊,你在干什么?」彦豪的声音在颤抖,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暴力罪犯,反而像孤苦无依的孩子。
「我要先离开了。」民俊重复一次。
民俊的体温很高很烫,我颤抖着,然后转过身,拉着对方准备从楼梯走下去。
「干!郭民俊你不能丢下我啊!」彦豪嘶吼的声音越大,我就越难以站稳步伐,可是我要带着民俊离开,我一定要带他离开。
「这世界上会爱你的人只有我!干,我不会再、我真的不会再打你骂你了……干……民俊……我也不想当这种人啊……可是……」
他没有追上来。
而我和民俊已经到达骑楼了,眼前正对着滂沱大雨。周围的行人仍是完全没有正眼瞧过我们。
我和民俊仍牵着手,我大口喘着气,在往后瞥了一眼后,我说:「抱歉我……我弄坏门锁……」
「没关係。」民俊说,他感觉哽咽着。
我看着他,这时候我才能认真的看着他,他的眼镜不见了,所以视线有些迷茫。他的眉角有被东西给划伤的痕跡,些许的血跡正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然后在地面上,血与雨水混在了一起。
我想明明该哭的是他,而不是我。
可是我却像是自己受到委屈,就像我的作品要被腰斩那样,感觉到某种椎心刺骨的痛,从肺部一路蔓延到我的喉咙,然后刺痛着经。
于是我在大街上,像孩子般哭了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