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许秩!”嬴阴曼叫他,小跑着到他身边。
被人直呼其名,自然不能再装作没看见,但许秩只是略微停了一下,没有多分心应付她,只当她不存在。不过她实在是太聒噪了,一直在说为那天的事道歉。她看不出来吗,他一点不想提那天的事。
可在嬴阴曼眼中,许秩本来就是冷冰冰的,问一句答一句,跟根木头似的,所以嬴阴曼自然是看不出来许秩的冷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你不要难过,我母后也去世了,你看我不也长这么大了嘛。”
这是可以类比的吗?她母亲何时去世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这样努力,你的新父母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那又怎么样呢。
“肯定会比你亲娘还好。”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娘是可以比的吗。
“你娘就这么把你扔下,这么不负责任……”
最后一句未完,许秩听得直手抖,忍无可忍,一把把砚台扫落在地,“你懂什么!我爹是英雄!我娘也是!”
飞出去的砚台直接打到嬴阴曼额头上,满脸的墨水下,砸开一道口子。
“你干什么!”嬴阴曼怒吼,哇哇哭了起来,也不管许秩,抹着脸上的墨痕、血渍还有泪水,跑了出去。
只留下许秩一个,瘫坐在地上,脸埋在膝间,瑟缩在角落里。
然后,传出闷闷的哭声,逐渐大声。
他的父母,是背负国家死去的,受人敬仰。可于许秩而言,是真真实实地失去了父亲,被母亲……抛弃。
长久以来,他不敢说不敢哭,不敢害怕不敢伤心,那样好像有失男子的气概。到处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的事物,哭哭啼啼只会惹人厌烦,他只能曲意逢迎,重铸一个崭新的面貌来面对崭新的生活。
隐含于腐烂根系的恨意被人拉出来见了光,虚假的坚强终于崩塌,只在顷刻间。许秩坦然面对自己的软弱、伤痛、憎恨,痛哭流涕,为父母,也为自己。
一直哭到没有力气,许秩直接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听风苑的榻上,身体疲惫而又有久违的轻松,屋外是漫天繁星。
再一次抬头看这片不为人事所留的浩瀚夜空,许秩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关注外界的变化,如今已当初秋。
他确实过了很长一段混沌的时光。
许秩随手捕了一只萤火虫,关在杯子里,准备到时候送给嬴阴曼,给她道歉,为打伤她。
萤火虫活不过七天,许秩也没再在学堂等到嬴阴曼。于是他去问清安郡主,也就是嬴阴曼的堂姐。
此时,许秩才知道,嬴阴曼就是秦国公主,数日前被送回汧阳的秦国公主。
她应该能在汧阳过得很好,毕竟妍夫人和公子弄是她的生父母。
一切也和她说的一样,许秩的养父母对自己也很好,所以他希望能够尽量回应他们的期待。
这次,不是一种刻意为之,而是一种选择,对过去的摒弃。
秦王异六年,许秩遇见嬴阴曼三次,三次都在哭。
故事却没有终结于此。
秦王异十年,嬴阴曼随父母回咸城面见秦王,受封为阳兹公主。
再次相见,嬴阴曼正在和芷阳夫人探讨古人在“芷”字上的用法,很得意的样子。
她看到他,好问:“你是谁?”
四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
许秩色一淡,回道:“我叫许秩。”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
嬴阴曼微眯眼睛,似笑非笑:“你就是许秩?”
许秩心中一跳,以为她还记得他,不知道她是记得他是个木头、哭包,还是砸了她一砚头的事。
许秩心虚地看了一眼她的额头,没看到留疤。
她一脸纯良天真地看着他,问:“你怎么和你爹娘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啊?”
此话一出,许秩便知她已经不记得他了。只是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这么问。
许秩低头沉思,没有回答,一不留,嬴阴曼已经凑到他身边,又一次,浅嗅了嗅:“你身上好香啊。”
她只有鼻子没变。
许秩没有回答,直接告辞,身后是嬴阴曼笑作一团的声音。
那时,她是故意捉弄他的吧,其实知道他的身世。那个笑容,是找到同类的窃喜。她在汧阳过得一点都不开心,便想拉着他一起不开心,并且视他的淡然为做作。
他确实将很多东西都藏之于心,说虚伪也不为过,但至少在她面前,从来没虚伪过。他已经在她面前痛苦过了,只是她不记得了。
也许是因为对当年砸伤她的愧疚,也可能是对命途相似之人的相惜理解,许秩始终相信,嬴阴曼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恶劣无情。
细细回忆完那些往事,许秩的墨也磨完了,不浓不淡。
“表哥——”大老远有人叫他,人还没进门。
宁嘉一路跑过来,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说:“表哥……不好了……阳兹公主……阳兹公主要选婿了!”
“……”许秩不自觉皱眉,随即轻叹一口气。
赐婚的事,她知道了。
“表哥,你不去试试吗?”宁嘉试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