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愈有约在身,昨日便已离开,不过他临走时交代,若是玉阶先生前来送书画,便让我代为收下。”
一阵粗砺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男子的声音好像砂纸磨过桌面般刺耳,与面具下昳丽的眸子显得如此不登对。
魏无晏微微睁大了眼,惊讶地看向出声的男子,只见对方眸光淡然,静静看着她。
她突然想起虔婆婆提到过杜衡公子为保护家人,容貌被金人用火烧毁,才会在平日中以面具示人。
看来杜公子不只是容貌被火烧毁,就连嗓子都烧坏了。
魏无晏顿觉她直勾勾的目光有些不尊重人,于是垂下双眸,故作平淡道:“原是这样,那小女便将画册交给杜公子。”
说完,她缓步走上前,将用绸布包裹好的画册放在青玉石案上。
女子步伐轻盈有度,腰间佩戴的坠饰相互间碰撞发出悦耳的泠泠声,海棠色滚边裙?拂过石阶,铺散在男子一尘不染的锈金线黑靴上。
二人离得近了,魏无晏瞧见男子执黑子的手十分好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虎口处还有一层薄茧。
魏无晏的眸光浮上一抹狐疑,情不自禁朝男子手腕上看去。
她记得摄政王右手手腕上有一块明显的月牙形疤痕。
有一次在御书房,摄政王将她按在床榻上,缠绵之际,敞开的衣襟口慢慢滑落,眼见着马上要露出束胸,魏无晏慌忙伸手去提,却被摄政王擒住手腕,男子挺拔的鼻梁埋在她的颈肩,薄唇带着湿漉漉的凉意,顺着她的锁骨渐渐下移....
情急之下,她张嘴咬向摄政王桎梏着她的手腕,男子腕间那块月牙形疤痕在她眼前打晃,耳畔传来他略含宠溺的轻笑:
“微臣皮糙肉厚,小心崩坏了陛下的银牙。”
魏无晏强迫自己从脸红心跳的回忆中收拢回志,目光落在眼前男子的手腕上。
腕间肌肤平坦干净,别提疤痕,连颗痣都没有。
魏无晏终于收起狐疑的心。
摄政王喜欢穿深色衣袍,衣料以名贵的龙涎熏香,周身气息冷冽又清肃,昭示着上位者的威严。
而眼前的男子喜着浅色锦袍,身上只有淡淡的雪松香气。
终究是不一样。
“既然唐愈大师已经走了,小女便将画册交给杜公子,今日多有叨扰,小女先行告退。”
魏无晏福身行了一礼,正欲离去,却听戴着鎏金面具男子幽幽开口:
“那日在万宝阁拍下《金宫春晓图》的小公子,便是卫小姐吧?”
见男子拆穿了她的身份,魏无晏色从容,平静道:“不错,那日小女为了拍下《金宫春晓图》,特意换上男装。”
她斟酌用词,半真半假解释道:
“小女手中商铺经营不善,欠下不少银子,除了绘画,小女并无一技之长。为了偿还债务,小女只好接下描绘秘戏图的活计,之所以扮作男子,想要在万宝阁一观周昉大师的画作获得灵感,不料却得公子赏识,小女自知无功不受禄,所以差人将《金宫春晓图》归还给公子。”
她自从来到宣州城后,一直以女子身份示人,杜公子若是有心,随便找到县城里的人打听一下便知,故而,她没有必要在此事上说谎。
魏无晏察觉到,戴着面具的杜衡深深看了她一眼。
“如此说来,确是杜某唐突了,第一次见面,就送给卫姑娘一份不合时宜的礼物。”
魏无晏笑了笑,心想杜公子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有着君子品行。
“女子家自立门户赚钱不易,希望杜公子为小女保守秘密。”
男子点点头,面具遮挡了他大部分的容颜,只有露出的一对俊美双眸,流露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抬手斟上一盏茶,修长手指抵着天青釉茶盏杯壁,缓缓推向魏无晏。
“唐愈让我代他收下画册,检查画中内容,卫姑娘既然来了,不妨稍坐片刻。”
魏无晏想了想,觉得杜公子的话很有道理。
毕竟画册不像诗书一样能够拓印,保证内容工笔一致,唐愈公子花费一千两银子定下画册,自然不希得到敷衍的画作。
魏无晏只好坐在石凳上,静静等待杜公子检查完画册。
榕树下的青玉石桌和石凳是为了对弈打造,雅致又小巧。
魏无晏落座后,与对面的男子只有一臂的距离。
她瞧见杜公子将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册拿出来。
男子手掌纤长有度,如极品美玉精雕细琢,此刻单手执着画册,修长手指松松扣着书脊,另一只手缓缓翻过一页,又一页。
面具下的俊眸清隽,目光专注,好似真在一丝不苟地检查画中内容。
杜府管事不知何时退了下去,石椅上二人的身影被日光拉得老长,彼此重叠在一起。
周围的空气仿若凝滞,就连热烈的蝉鸣声都被屏蔽在二人周身之外。
纸张哗啦作响,通过男子翻动的页数,想来正凝视着画册最春意盎然的那几张。
魏无晏垂眸盯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不好意思去看对面的杜公子,即便男子戴着面具,根本窥探不见他的情。
她从未感到过如此窘迫过,那怕自己曾被摄政王强迫着和他一起观赏床榻上雕刻得香艳露骨的秘戏图,那时她还可以摄政王专断独行,逼迫她就范为由来为自己开脱。
可现如今,对面男子手中翻阅的秘戏图确是她亲手所绘。
杜公子心里会这么想她?